愁

盼望中，春天的脚步越来越近了，春节的气息越来越浓了。眼看就是腊月二十三，古城疫情远未结束，人们的脚步仍被病毒封禁，内心深处那个愁啊！一言难尽！

疫情逼迫古城按下了暂停键，犹如孙猴子使了定身法，整个社会陷入了停滞。街道上没有了往日的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穿梭如织；小区封控，城市互控，城乡分控；低速设卡，高速封闭。父母在老家，我们在古城，一家人被封控在两地。老人担心我们的安全，我们担心老人的冷暖。今年这年究竟怎么过？一个字：愁。

疫情虽被控制，病例逐日下降，小区已由封控转为管控，但仍未彻底解封。必须持有单位领导签字、疾控中心同意证明和四十八小时核酸阴性证明，方可离市。即使历经周折，拿到签字和证明，按照老家当地的要求，还得提前报备、居家进行十四天的健康监测。接老人进城吧，同样老人得办县级市的离市证明和四十八小时的核酸阴性证明，提前向社区报备，回到我们小区，仍需进行居家十四的天健康监测。回与不回，接与不接。我内心深处那个滋味啊！与谁诉说？愁。

电话中，每天跟老人道声平安，问问家乡防控政策的变化。好在家乡不比城市的环境，虽不能自由出入村庄，但偌大的院子可散散步，换换气，放松一下心情，人还不致于过于郁闷。虽然，老人一再宽慰，叮嘱我注意做好一家人的防护，只要一家人安全了比啥都强，年好过，别担心！话虽轻巧，但隐约中能感觉到老人心中的滋味：愁。

好一个“年好过”，一句话使我想起来母亲过去常说的那句话：年好过，月难过。勾起了我对那段艰难岁月里过年的回忆。

那时候，父母起早贪黑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春种夏收，秋耘冬眠。一年到头，夏秋两季，交完公购粮，队上能分给社员的少得可怜！年终决算，可能还是缺粮户，还要补上缺粮款。记得有年夏季分粮,每人麦子四十斤，油菜籽8两；秋季分粮，每人未褪芯的玉米棒四袋，带壳高粱八十斤。队上分的一年的口粮根本不够一家四口吃，野菜就成了一家人重要的口粮补充。给我留下的印象，一年四季，总有吃不完的粗粮和秋粮，长年不见麦面和白面，只有给驻队干部或者学校老师管饭时，才见几个白馍馍。二三月青黄不接，吃了上顿没下顿。遇上好年景，逢年过节，一家人才可能吃上加钢面馍（用秋粮粗面掺合少量小麦西面蒸的馍）和金裹银（用小麦白面裹着高粱红面杆的面食）。

那时候，孩子们盼着过年，大人熬煎过年。孩子们过年穿新衣放鞭炮，大人愁的是给孩子们没有什么像样的吃食做。看着人家的孩子穿新衣，吃好吃，听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难免心中难受啊！所以，我年龄虽小，但从父母强作欢颜的表情下，能感觉到老人那隐隐的掩饰不住的愁。

记得有年，等我放寒假后，母亲让我别出去，就坐在炕上看书写字，她拆掉了我穿了几个冬季早已短胳膊短腿的棉衣棉裤，缝补了窟窿眼睛，洗净晾干，用穿过的旧袜子觅长了袖口和裤腿，将拆下的旧棉絮晾干撕松抻展，给我重重新缝起来，这就是我过年的新衣裳。

大年三十，面缸里剩下的面容不下用碗去舀，母亲用糜芒髫箸扫起了一小堆小麦白面，小心翼翼地和好搓揉研开擀薄，又和好一大团高粱红面，搓揉研开擀薄，当然高粱红面比小麦白面厚的多。在案板上先将一张小麦白面擀好的薄面铺开，将高粱红面擀好的厚面铺平在小麦白面上，然后再将一张小麦白面擀好的薄面铺在高粱红面的上面。铺好后，又小心翼翼地将三层叠加在一起的不同颜色的面用擀杖擀薄。擀好后，再用蠡刀一刀挨着一刀切开来，从侧面看起来，外边是白面，里边是红面，这就是我们所说的金裹银。母亲把几十个杏核在烧红的锅底研磨炸出一些油星，用父亲换来的斤半豆腐，再放上葱花、辣椒燗炒，煎了一锅汤。一年到头，大年初一，我们一家人终于吃上了唯一的一顿煎汤面。

在那段困难的日子里，我记得母亲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年好过，月难过”。

那时候，孩子家并没有觉得生活有多么苦，倒是经常拖着一双冻得脚趾红肿的烂鞋，乐呵呵的东颠西跑，总是盼望着快点过年。过年了，总能吃一顿比平时好吃的饭；过年了，能领到父母发给的几张皱皱巴巴的角角钱；过年了，还能与小朋友摟核桃窝；过年了，能偷吃灶王爷面前的白面馍。

其实，大人熬煎的并不是年怎么过，大人熬煎的是过完年后漫长的日子，特别是二三月，一家人咋度过。我们大队有十个生产队，我们队是有名的烂二队。二队地里不打粮，二队社员没柴烧。集体和家庭一样，日子越好心越齐，日子越烂心越散。我们那个队，年景一年不如一年好。人穷啥都缺，社员不仅缺口粮，烧锅烧炕都缺柴火。每年的二三月，二队的社员家家都是瓜菜代，甚至结伴外出去讨饭。你说父母咋不愁。

同样是愁，父母愁的是长年的日子咋过活，我愁的是团圆之夜难团聚；父母愁的是没吃没喝没新衣，我愁的是一片孝心咋表达。一样愁思两样情。父母愁一年，而我愁一时。

罢罢罢，疫情阴霾终散去，西望长安春长在，待到山花烂漫时，我把二老接过来，一日看尽长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