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怀孕50天左右,明天第一次产检。
先介绍一下我自己,从小是标准的乖乖女,长大后是四平八稳老好人,遵守社会一切的规则,包括明规则和社会传统风气,性子懦弱不善于反抗。有些传统价值观念,脑子里的认知虽然不赞同,可单纯放在心里的时候居多,说出来反对的时候很少。比如,未嫁的时候,亲人和其他人整日叨叨叨说我是一个大龄剩女,马上就得白菜价打折出售了,得赶紧相亲,否则就完了。我内心抵触,但表面上乖乖照做,并不敢反抗,也不敢说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但凡给我介绍相亲对象的亲人阿姨同事朋友,我甚至微笑礼貌一一说谢谢。
再介绍一下我老公,我们是高中同学、大学同学,这些年关系一直不错,既是哥们又是闺蜜。到了适婚年龄,他家里催,我家里催,一看彼此还单着,互相收了吧,也算了了双方父母一桩心事,遂闪婚。因为原有的友情基础,外加相对一致的三观(多年朋友能延续,也是因为三观基本能保持一致啊),再加上彼此珍惜的情谊,友情转化为爱情异常顺利,感情甚笃。
以下这句话,大概便和传统社会风俗相冲突了吧。我和老公都不喜欢孩子,单纯的个人意志,我们应该是典型的丁克家庭。传宗接代没必要;养儿防老呵呵呵,那是不可能的,到老了还是得进养老院,我们这个认知非常清晰;天伦之乐体会不到。所以,要孩子干什么呢?所以,从个人自由意志来讲,我们选择丁克。
但是,偏偏我们都是不敢挑战传统的人,也是不敢挑战父母的人,社会压力太大,我们承担不起。外加,我是个懦弱的人,被我亲妈洗脑,男人40岁以后究竟怎么想,会不会突然想要个亲生的孩子,而那个时候的我生育能力会不会有问题,中年妇女被甩之后何去何从的命运我也不敢赌。综合考虑,我们两个还是决定要一个孩子,算是给双方父母一个交代,也是从众的向主流社会意识妥协。
我觉得,我和老公就是那种最最普通的社会成员。谈不上迂腐,毕竟也读过点书,接触过网络,我们不至于认为所有的社会传统完全正确;但也不是相对激进的、比如为平权主义做贡献的那波人,我们认为难度大,困难多。同时理解并尊重各种社会存在,比如同性恋者、不婚主义者等等。我们就是社会上最普通的社会成员。
这个社会对女性群体不友好,我知道。
这个社会要求女性群体既要做好事业,又要平衡家庭,还得有颜有钱有身材,最好还能像吃了防腐剂一样,永不变老,这我也知道。
但,一直到自己真的成为一个孕妇,我才知道,这个社会还要求女人(准确来说是要求准妈妈+妈妈们,而不是少女和小女孩们)“不能害怕、不能吐槽、不能抱怨”,这些基本的人类情绪,都需要克制,最后变成“为母则刚,母亲都是伟大的,母爱都是奉献精神”的伟大的价值观念。
暂且不提一朝分娩的痛苦,几级疼痛、剖腹侧切各一刀,身材走形难以恢复等等。毕竟这些科普相对来说算多的。
单纯的怀孕过程具体有哪些反应,我忽然发现我们都是知之甚少的。因为,对于怀孕,从来都是恭喜恭喜,开心开心,萌宝真可爱,没了。
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们,孕期到底会经历哪些难过(包括肉体和精神),我们甚至在此之前连基本知情权都没有。
我目前怀孕50天,只说这50天。
1.吐。这已经是最基本的反应了,吃什么吐什么,吃多少吐多少。毫无办法。
2.恶心、厌食。恶心的感觉一直存在,只分轻重,从未消失。对任何食物都没兴趣。想到什么都会恶心、干呕,肉、油类食物甚至不能想、不能看见。凌晨、清早尤为严重。
3.胃痉挛、胃抽搐、胃痛。准确来讲,这可能是吐和恶心、厌食引起的(非医学人员,自己猜测)。因为体内不能正常摄入食物,所以特别饿,胃也会提醒你,它饿,而且这股饿劲儿来的急,上来那股劲儿,特别饿;但是又反胃、恶心。两股劲儿拧在一起,胃痉挛、胃抽搐是家常便饭,有时候胃痛劲儿一上来,满身虚汗,满地打滚。也是凌晨、清晨感觉最强烈。有时候很想把自己的胃掏出来扔了喂狗。
4.一大堆的饮食禁忌。别说你爱吃什么,只挑你能吃什么。最后还得在能吃的和不恶心的里取交集,好运。
5.胸闷气短、缺氧。原因不明,但是感觉强烈。有时候根本上不来气,要迅速的、急迫的、深深的呼吸,才感觉略好。最难熬的时候甚至我都想过吸氧。
6.胃胀气,放p增多。这个话题貌似很不雅,我也犹豫着要不要拿出来写。但本着“真实性”,想想还是写出来吧。或许我们在真的怀孕之前,并不知道除了一朝分娩以外的孕妇可能面临的反应的原因之一,也是因为“很多反应实在不体面,难以对外人道”,所以“干脆不道”,所以最后“我们并不知道”。虽不雅,但这却是真实的反应。我也是个正常的人,为此我也很苦恼,公众场合我会尽量控制,因为我不想被嘲笑。可是孕妇偏偏就在面临这样尴尬的问题,这样的时候她们面临的是尴尬、是不好意思、是有苦难言,而别人对她们更多的是调侃和嘲笑。很多时候,孕妇也想要体面要自尊,可是孕妇做不到。
7.尿频、尿急、尿不净。又是一个不雅的反应。不止是孕晚期会如此,孕早期也会如此。半夜尤甚。起夜十次八次不在话下,刚睡着又要起。最糟糕的,排尿比平时困难,明明很急,排出又比平时困难,剩最后一些的时候甚至难以排出。
8.无法正常排尿。上一个问题的进阶版。不知道为什么,在出现“尿频尿急尿不尽”反应后的几天,我出现了无法正常排尿的反应。憋的难受,但是排不出。不是完全排不出,是很难排出。要很久才没排一些。其余的就是出不来。情况严重时像尿毒症的感觉(尿毒症的感觉来源于小说描写,非医学人员,不一定准确),很想给自己插上导尿管或者干脆去透析。
9.失眠。基本是胸闷气短和难以排尿的连锁反应,任谁呼吸困难+频繁起夜,都是难以入眠的。
10.头痛、头晕,浑身乏力。基本是饿、厌食+失眠的连锁反应。饿会导致能量不足,失眠之后自然头痛、头晕。
11.千万不能牙疼、感冒、得结石。好运。
以上,是身体反应,还是仅仅怀孕50天的身体反应。忽然发现,身为孕妇,基本的“吃喝拉撒睡”加上呼吸,都困难。
伴随着这样的身体反应,随之而来的是强大的精神压力,强烈的孤独感、不被理解感、自卑感。
1.强烈的自我否定感、自卑感。
婴儿时期,只知吃喝拉撒睡+呼吸。经过了这么多年,你有了自己的精神世界、爱好追求,你为社会做贡献,你肯定了自我价值。
但是,从成为孕妇那天起,这一切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的“一夜回到解放前”的错觉。
以上那些身体反应,你发现吃喝拉撒睡又成了你的基本需求,呼吸继续困难。你每天想的不再是追星、旅行等爱好,而是与饥饿、呕吐作对。逛街的时候你不再兴奋的到处试衣服,你需要随身准备塑料袋和矿泉水,以备时不时的呕吐。路边摊、小吃街基本从此远离,因为你身边的人无时不刻不在给你灌输“它们不卫生,它们是地沟油和苏丹红”,你得“为你身体里的小生命负责”的想法。
工作里,工作效率严重降低。因为严重失眠,你的记忆力下降。曾经驾轻就熟的工作,现在你却发现事倍功半,甚至可能拖了团队后腿。你开始自我怀疑、自我否定。
2.面容憔悴,皮肤蜡黄,进一步自卑、甚至自我厌弃。
我是受传统观念影响很深的人,我的审美亦是如此。我尊重任何人,也尊重任何一种美。然而我内心深处真正认可的“美”,却与传统直男眼光无异:黑长直,貌美肤白大长腿,甜美娇瘦的少女的美,比如章泽天那样的美;这样的美是我内心深处的审美真正认可的“美”。
我不是个美人,这我一直都知道。
但是,怀孕加速了我的不美。失眠、起夜,导致皮肤极速变差,面容憔悴;很多面膜停用,加剧皮肤变差。
我也知道,我之后会身材走形,很可能走了型便不能回来,因为我不确定我有毅力坚持健身塑型,也不确定即使有毅力便是否真能有效果。毕竟,毁过之后,便难以回到从前了吧。
什么孕妇最美、妈妈最伟大的话,对我来说不值一提,因为我认为它们是假的。鼓励的不过是那种“伟大奉献”精神罢了。
之所以有妇女、儿童保护法,是因为他们弱。之所以格外强调“孕妇之美”,是因为,她们真的不是“传统意义的美”。从未见特意强调“少女之美”,反而直接夸“那个少女真美”;而对于孕妇群体,说的更多的是“每一个孕妈妈都很美”。“格外强调”本身便意味着不自信。
所以,不必安慰我;我深知,我正在以几何倍速递增的方式变丑。这种对自我的厌弃,加重了我的自卑感。
3.强烈的孤独感、不被理解感。
这种感觉,我在怀孕之后才强烈的意识到,并非主要来自异性(也就是男性群体),反而更多来自同性群体,也就是和我一样的女性。
①比如,刚得知怀孕的时候,同事好意恭喜我。我也并未想太多,随口答到:我其实很害怕的,我害怕疼,毕竟我姨妈都疼的受不了,到时候不一定得多疼呢。结果同事大惊,义正言辞的开始给我讲道理:你怎么能害怕呢,身为妈妈你不能这样,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过来的呀,为母则刚,到时候就不怕啦,你要是害怕,你的宝宝怎么办,害怕的都不是合格的妈妈,你不能害怕,你得给孩子足够的安全感,以后可不许这样啦。
我无言以对,她或许是好意,可我胸口憋闷。我怎么了,我也是刚怀孕的孕妈妈,就因为我怀孕了,我连害怕的资格都没了?害怕难道不是人类正常情绪么?我在怀孕前没有做过手术,姨妈疼也疼的死去活来,平时磕了碰了都有朋友/老公嘘寒问暖、好意关心,怎么我刚刚怀孕,我连说一句我害怕都不行了。孕妈妈难道不配有害怕的情绪么?
②比如,我难受,我最初会和亲妈吐槽,因为我觉得她当年生我也不容易,母女也应该更有共同语言。可是,尊贵的母上大人只说,哎呀你这样可不行,你得开心点,你得忍着,你得坚持呀,这都是正常的呀,你要是每天都把难受、郁闷这样的负面情绪挂在嘴边、放在心里,会影响宝宝健康的呀。你可不能这样。
我很难过,我也不想每天把负面情绪挂在嘴边、放在心里啊,可我就是难受啊,我吃不好睡不好失眠憔悴整天不能过正常的日子,我就是难受啊,一难受我就是郁闷啊,我郁闷了还不许我说了,我连正常的吐槽都不行了?难道我就只能每天告诉自己、给自己洗脑,我很伟大、为了孩子我要忍忍忍、我要奉献、我要乐观开朗积极向上?我连直面我情绪的权利都不配拥有了?我连最基本的吐槽的权利都没有了?孕妈妈也是人啊,连平时的头疼感冒都忍不住抱怨吐槽呢,怎么一怀孕了不舒服了反而连说都不让说了?
③同样怀孕的同学联系也比之前紧密了,我也乐意如此,一是交流的注意事项差不多,二是我以为能和同为孕妇的她们有更多的共同语言。然而,我再次失望了。同学会给我甩过来很多孕妈妈相关的app、公众号,我一般不太自己理会,而是顺手甩给老公,让老公去研究,再把注意事项告诉我、提醒我。当然同学也会把自己整理的Excel直接发给我,我也直接转发老公。有一次,我还无意中提了一句,前两天太难受了,抱着老公开始哭,委屈诉苦:我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呢。
结果同为孕妇的同学也在语重心长的劝我:你不能这么不懂事啊,怎么能事事麻烦你老公呢,还把负面情绪传递给他,他们男人工作起来多不容易啊,时间本来就不多,你还让他研究孕妇这类知识,都很简单的,你自己看看就好了呀,没必要事事麻烦他,他们男人太不容易了,你得多理解他多体谅他,不能那么麻烦他,他们真的很累啊。都当了妈妈了,要懂事一些的。
我真想怼回去,老娘我也不容易我也很累啊!孩子不是两个人的么,他研究看看怎么了,安慰我情绪怎么了。你们厉害你们事事自己处理,可我不厉害啊!你们大度不矫情,可我就是矫情啊!你们有不矫情的考量,可我也有冲自己老公矫情的权利!
自此,除了老公之外,我不愿意和任何一个群体(包括亲人、朋友、同事)交流怀孕事项。不知道为什么,她们永远觉得我不懂事,而我永远觉得她们不理解我。
强烈的孤独感、不被理解感涌了上来,我产生了强烈的自我怀疑:是不是全天下就只有我一个孕妇矫情,是不是别的孕妇都又懂事又开心还一脸期待小生命的到来?是不是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事儿多?是不是真的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过程很难过很痛苦、未来很迷茫很恐惧,而别人全是其乐融融要当妈妈的喜悦?是不是真的只有我一个人还在想吐槽、想抱怨、依然会害怕会哭,而别人全部长大了?还是我再也不是我了,我需要为我的子宫里的生命克制情绪、懂事大方,再也不能有自己的情绪?因为教育我的多为女人,所以是不是只有我一个女人是个例外?
强大的孤独感笼罩着我。
4.抑郁。
慢慢的,我发现我确实有些抑郁了。
身体上各种不适反应,但是又无处诉说,也不敢诉说。毕竟我老公确实很累,他已经是无可指摘的模范老公了;但他需要上班,他不是24小时都有精力的,而我的身体反应却是24小时如影随形的。可除了他之外,我再也没地方敢说实话。我依然是那个懦弱、从众的我,我依然对着同事点头微笑,对着亲妈懂事的让她不用担心,对着同学谢谢她们的各类分享,可我再不对她们说实话。说实话,换来的不过是新一轮说教,又会回到那个“她们眼里我不懂事、我的心里她们不理解我”的原点,我不想再听那些说教。
毕竟,我和她们不一样。我想,可能是因为她们都是真心喜欢孩子的吧,而我本身就是为了完成老人的心愿去生孩子。
所以她们的所有感受,因为她们真心喜爱的孩子,她们都积极乐观、真的发自内心的高兴承担;而我,因为对孕育生命这件事本身兴趣没那么大,所以我所有的不适我都难过、郁闷,无法心甘情愿的承担。
慢慢的,我越发孤独,也越来越抑郁。
半夜睡不着的时候,我会告诉自己,黑夜总会过去的吧,没关系,熬一熬;白天呕吐不止的时候,我也会告诉自己,没关系,白天还要工作,更是会快速过去的吧,没关系,熬一熬。我以前看过一点心理学,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抑郁”?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和我身边所有的孕妈妈都不一样,仿佛我是唯一的那个例外。但是,这些确实是一个早孕妈妈的真实感受。我选择记录下来,一是为了情绪宣泄,一是希望给更多的人准确点的知情权。
我希望更多的人能了解后有所准备再选择,而不是稀里糊涂被选择。
我也希望孕妇群体如果有负面情绪,可以有权利宣泄。善良善解人意的孕妈妈当然可以选择积极乐观,但是矫情的孕妈妈也能够被理解。毕竟有问题了解决问题才更关键,而不是一味地告诉她们,为了孩子,你们应该伟大。就像分娩疼痛,原本可以提早正视,但此前一味被洗脑,这是应该的,这是每个女人必须经历的;直到有人真的跳楼自杀了,无痛分娩才得以重视。
愿每个孕妈妈都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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