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六年级的时候,就开始住校,六年级在初中的校园里,我和上初三的姐姐住在一个寝室,周六和姐姐一起回家,周日姐姐因初三课业多上午就得到学校,我则只需要赶到学校上晚自习就行。
一个深秋的周日,下着雨,我在收拾自己一个星期的口粮。院子里的雨水如同小河沟里的流水,一直匀速地往下水道里流,似乎永远也流不完。
父亲因为找不到雨伞出门,就埋怨母亲,称母亲是不是把雨伞拿回了娘家。这样的事情在他们的生活里时常上演,在我的童年生活中留下了难忘的片段。父母每次吵架,我除了哭泣,就只有流泪,我的眼泪如同这天空中的雨滴。
在厨房里收拾咸菜的我,听到父母越吵越凶的声音,丢下正在装瓶的咸菜,穿过下雨的院子,跑进堂屋,看到父亲正在打母亲,祖父正在一旁给父亲当帮手!
我用稚嫩的手去拉父亲,用愤怒的眼睛去瞪祖父。父亲松手了,祖父却还用着的拐棍敲打着地面,历数母亲种种“贴补娘家”的罪过,母亲跪趴在床边哭泣,我站在母亲的身后陪着母亲流泪。
突然,母亲站了起来,冲到家里放农具的地方,迅速拿起一瓶黑色的药瓶,拧开瓶盖要喝下那黑色的药汁,我一边尖叫一边去阻止母亲,父亲在我的尖叫声中,夺下母亲手中的那瓶“敌敌畏”,一甩手将瓶子扔向下雨的院子里。
瓶子碎了,家里安静了。一股刺鼻的药水味钻进了我的胃里,我感到中午吃的饭菜想往外涌,但我却不敢让它们跳出我的胸腔。药水混进了雨水里,那一块透明的雨水变成了墨绿色,将雨水染了色,我才知道,那农药不是我平常见到瓶子里的黑色。
母亲无力的坐在了凳子上,父亲无声的躺在了床上,祖父无趣地回到了他的房间,我无奈地站在母亲身边。
过了一会儿,看到母亲不再流泪了,却也不说话,也不帮我收拾上学的物品,只是呆呆地坐着,望着院子里的雨水。我害怕了!
我害怕!我怕我去上学后,母亲又要“寻死”,十一岁的我,已经明白了喝农药意味着什么,我亲眼见到过隔壁的妇人,因家暴是如何寻死了,我知道了农村妇女寻死的途径,除了喝农药还是跳塘。当然,小小的我还知道,寻死的方式肯定不止这两样。
我害怕!我怕去上学后,一周后再回到家,就见不到妈妈。看着呆坐的妈妈,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小小的我,总觉得应该做点什么。
我冲进了雨中,平日对我呵护有加的母亲,居然没有叮嘱我打雨伞,可能是雨伞伤透了她的心,可能是她根本就没注意到我在用自己的头发当雨伞。
我在雨中一路狂奔到了外婆家,我知道外婆是一直爱母亲的。当我满脸雨水和泪水出现在外婆家里时,外婆心疼了,外婆气愤了,外婆顾不得将湿透的、小小的我收拾干净,便带着我和舅舅一起返回我们自己的家。
我们一行湿淋淋地进门时,母亲还是那样呆坐着,父亲还是那样装睡着,祖父还是待在他的房间里隐藏着,我站在母亲的身边,看着屋子里母亲的母亲和兄弟,我感觉自己瞬间长高了、强壮了。
母亲看到她的亲人时,并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样子,而是哀怨地看了我一眼。就那一眼,母亲才发现我湿透的样子,赶紧张罗着给我换衣服,然后埋怨我怎么还不去学校。
我不敢说我害怕去了学校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不敢说自己暂时不想去学校,不敢问母亲是不是还会去寻死。我只是任由母亲一边唠叨一边帮我收拾住校一周的物品。
母亲将整理好的一大包物品放在桌子上,院子里的雨还没有停的迹象,院子里还能依稀闻到“敌敌畏”的味道,舅舅问我家里还有些什么农药,我带舅舅将我知道的农药都藏了起来。但是,我却依然害怕!
母亲要舅舅送我去学校,惦记着再不去学校就要迟到了,背包里咸菜的味道,混合着院子里农药的味道,让我的胃又一阵难受,我却依然无法开口央求母亲让我留下来守着她,母亲平日给我们灌输的“只有好好读书才有出路”的思想,在那一刻,在我耳朵里异常响亮。
母亲催我去上学,外婆让我安心去上学,舅舅准备送我去上学,我央求母亲去外婆家暂住吧,我害怕自己去上学后,外婆和舅舅一旦离开,母亲又会去寻死,害怕得不放心去学校。
舅舅带着我往学校走,轻声跟我说,让我放心,下周放学回家,母亲一定会安然无恙地在家等我。我相信舅舅的话,却依然赶不走心中的害怕!
我回望眼睛红肿的母亲,舅舅带着我,我带着害怕,一步三回头地去上学,院子里的雨一直下,上学的路上雨一直下,嗅觉中的农药味道一直挥之不去,心中的害怕一直放不下……在那个下雨的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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