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夏文明的版图上,引人关注的中心到底在哪里,几度推进华夏文明进步的地域又在哪里,对这个问题的探究,无疑充满乐趣。可是无论怎样,谁能拒绝一个地方,使华夏繁荣发展,又盛世辉煌百年,这片人杰地灵、精英辈出的灿烂之地,就是关中。
一
关中,近年来,备受国内外瞩目,除了地理的原因,不可忽视的是一个作家群体,土生土长的关中作家群体。
也许是沾染了秦风唐韵的气息,这片土地上,如雨后春笋般相继出现了陈忠实、贾平凹、路遥,诸如此类,不可细数。
他们得关中平原,八百里秦川的山川灵气,用饱蘸深情的笔墨,尽情抒写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
塬上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川道里的一砖一瓦,一麦一树,还有西京古城里的形色人等,都在他们笔下栩栩如生。
生活在这里的父老乡亲是他们的写作素材,塬上的四季变化,时序更替,生老病死无不牵动着他们的敏感神经,因为他们的根扎在这里。
千年来,渭水滋养,农耕文化,诗歌盛世,华夏文明的辉煌和鼎盛都在这里落过户,又向四处延伸。家园如此灿烂,血脉更是世代繁衍,不断壮大。
家园,每个人心中最重要的地方,生命的起点和灵魂的归宿地同时在这里交汇。没有人能拒绝对家园的歌颂,没有人能忘却对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的赤忱热爱。
二
在我儿童和少年时代,居住的老城正好在渭水上游的泾河流域。泾河是滋养关中平原的渭河第一大水系,从陇右六盘山东麓源出,流至陇东老城,河水清澈透亮,一路平缓流淌,向东而行,所到之处,麦苗绿油,两岸杨柳成行,行至关中,终与渭河汇集,从此养育关中子民,世代不息。
泾河沿岸杨柳依依,河南岸肥沃的土地大都种植蔬菜,供养老城的百姓。离河较远的山坡地,遍植冬小麦和果树。在坡地和河岸之间,隔着一条省级公路,就是被城墙包围起来的老城。
在泾河北岸,高出河谷地带的山地,与关中地区的塬几乎一样,塬下坡陡,塬上平坦,宽广无边。老城人叫它为北塬。北塬下靠近老城的半山坡,每到春天,山杏、山桃和李子、榆槐漫坡疯长,与其他不知名的树木相间分布,和城南山地的果林侵润一座老城。
我上高中的时候,校园后操场的围墙,也是老城的城墙。老城修建在河南岸较高的坡地上,从城墙一个个豁开的垭口向城外望去,泾河逶迤,河岸葱茏。 城墙下,以柳湖命名的公园,左公柳掩映湖水 ,湖水以柳为伴,柳树依湖而生,百年不枯,成为小城胜景。
所以,说起关中和泾河的关系,我多少也有点老相识的感受,一条河孕育出的文化和子民有诸多的牵扯。
比如柳树,“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灞桥折柳送别,是柳树在关中的真实情景。渭河两岸根植柳树千年,与陇东老城的左公柳源出一个祖先。
老城古时也有渭州的称谓。语言上,老城的口音和关中地区的语言极为类似,见面打招呼,很直截了当,“你吃了吗?”一句话,道尽泾渭流域百姓生活的实诚。
一条河岸边生活的乡亲,在饮食习惯上也是大同小异,盛产小麦的关中和陇东,从来都是以面食为特色,老城的的臊子面、和络面,与关中的彪彪面、烩麻食如同兄弟姐妹一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扯不断,理还乱。
现在关中和西京古城生活的一部分人,细究起来,与老城的居民都有点亲戚关系。老城的居民,在家里遇到重大的事,如看病就医,子女上大学等,都喜欢去关中的西京古城解决问题。子女学成,也不愿再让他们远去他乡,干脆利落,二话不说,就在古城落户安家。
秦岭阻隔了关中向南遥望的眼睛,所以,只能向东西北方发展延伸,因而,关中的文化与文明,从某种程度上也体现了北方的文化文明。
三
关中的富庶,关中的多彩,在关中作家的笔下,不胜枚举。看陈忠实先生的《白鹿原》,印象最为深刻的,是白鹿原上的麦客。他们晒得黝黑的肤色,结实的肌肉,几口吃下一碗用辣椒佐料的拌面,用速度和力气讨生活的无奈淋漓尽致。清代《宝鸡县志》就曾引述旧志“麦秋刈获,必须麦客,其人俱秦陇之民,自西祖东,良芳不一”。而这成群结队的麦客,大多数来自于陇上的贫困地区。
现在,一个时代的沉重影像,早已被关中平原成百上千的“新麦客”,机械收割机取代。麦客的历史使命终结了,代之而起的机械收割机,在关中忘却穿行。
每年的五月下旬,关中的麦子全部收割归仓,一台台收割机开始从关中腹地出发,沿着渭水,向泾河流域西行。老城通往西边的国道上,经常会看到一辆接一辆的收割机驶过。
它们紧张而有序的割麦过程,大约要经历两个多月的时间。向西行驶,穿越陇东,路途遥远,最远抵达新疆伊犁河谷地带。直到夏末秋初,老城向东面关中方向的省道上,才又迎来“新麦客”返乡的车流。
不止农业,关中的一切都充满生机,新奇而有魅力。
四
关中历史悠久,自秦汉以来,各代更替,直到大唐盛世,文化在这里异峰突起,一曲霓裳羽衣曲,一条丝绸之路,唐诗的风雅和关中的乡土元素结合,在华夏遍开奇葩,让以农耕为主的关中有了厚重之外的绮丽和水灵。
我曾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夏夜,几次穿行陇海线。火车行至秦岭腹地宝鸡段时,黑漆的大地,只看见高耸的峰影,幽深的隧道被神秘笼罩,四周,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让人萌生出向前窥探的愿望。自然力同时也在催促列车,极力挣脱夜的束缚,及早奔向关中大地。
那种神秘,也许是原始的生命现象,但是让人瞬间震颤。更可能是因秦岭脚下的这片土地,链接华夏的风水龙脉,不容忽视的力量,牵动关中风调雨顺,仓储丰盈。
有龙脉的地方,自然不敢轻视,有灵气的地方,更有值得骄傲的精粹让人惦念,如西北特有的秦腔艺术。
按理说,乡土味浓郁,不够洋气,不够精致的秦腔,比起国粹京剧,有点浣纱西施遇见麦客的感觉。可是我在老城读高中时,在学校的后操场,城墙垭口上听见的声音,真不是一种撼天动地,悲怆激昂的曲调,那是一种类似女旦的唱腔,委婉清丽。
老城的秦剧团,几个唱旦角的女演员,都是西安易俗社的科班出身。清晨,高年级的学生,尤其是学声乐的一帮男女,早早会在后操场占据城墙垭口的有利地形,名义上背书,练嗓,实际上也有偷听城墙下,湖边吊嗓子女演员唱腔的嫌疑。
城墙下,左公柳掩映的柳湖公园,柳荫里,隐约可看见几个身材高挑的女子,一边练声,一边手舞足蹈。秦腔的厚重在这里有了另一种韵味。
五
对于秦腔,关中的百姓自有一番体会“咋说呢,秦腔虽然没有京剧名气大,但它是京剧的先人呢”,言语间的自信和喜爱,从他们的生活中也常寻见。
陈忠实先生身为关中人,他的笔下,一个村里的乡党,生为农民,主业是种庄稼,培育枣树,却爱好写剧本,实际上就是写秦腔折子戏,并且水平不低,受到专家的赞誉,说明关中的民间能人真不是胡谝传的。
只有这样的土地,农民的乡土情怀和爱好紧密相连,其它地区也有类似的情况,但是却不能以点带面概括,关中就有这样的底气。
据考证,京剧的西皮唱腔就源于秦腔。细究起来,不仅京剧艺术,北方的许多剧种,甚至秦岭以南的川剧、淮河流域的黄梅戏,都是秦腔衍生出来的新剧种。
在关中大地生根发芽的秦腔,一直在民间游走,似乎从来没有脱离这片土地。农忙间歇的田间地头,院落,麦场,都可以成为秦腔开演的舞台。就连陇原大地,大小城市的公园,人民广场,乡村文化站,几乎都有一帮爱好者们长期驻扎,自娱自乐。
高亢激昂,厚实苍凉构成秦腔的基调,如诉如泣如悲啼。劳动者对生活的向往,爱憎悲欢都诉诸于此。
关中之味咸辣、乡土、厚重,皆在秦腔中集中展现,关中人杰地灵,皆在唐诗、关中作家群中耀眼。许多关中故事,是是非非,荣辱兴衰,一步步铺垫起黄天厚土,难以言尽的关中气韵。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球”。诗词千年,华章璀璨,关关雎鸠,关中之歌,至真至美,至情至纯,其中畅意,谁人不解。
关中如歌。作为外乡人,一直庆幸与关中为邻,眼里能看到它日新月异的发展变化,却为无力深度触摸这片土地久久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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