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这样看看世界，看看历史）
立雪断臂须商量
瞿汝稷①
【禅语公案】
有僧神光②，久居伊洛，博览群籍，善谈玄理，每叹曰：“孔老之教，礼术风规，庄易之书，未尽妙理。近闻达磨大士③，住止少林，至人不遥，当造玄境④。”遂诣祖参承。
祖常端坐面壁，莫闻诲励。光自惟⑤曰：“昔人求道，敲髓取髓，刺血济饥，布发掩泥，投崖饲虎。古尚若此，我又何人！”值大雪，光夜侍立，迟明积雪过膝，立愈恭。
祖顾而悯之，问曰：“汝久立雪中，当求何事？”光悲泪曰：“惟愿和尚慈悲，开甘露门，广度群品。”
祖曰：“诸佛无上妙道，旷劫精进，难行能行，非忍而忍，岂以小德小智，轻心慢心，欲冀真乘⑥，徒劳勤苦。”光闻祖诲励，潜取得刀，自断左臂，置于祖前。
祖知是法器，乃曰：“诸佛最初求道，为法忘形，汝今断臂吾前，求亦可在。”祖遂因与易名曰“慧可”。
可曰：“诸佛法印，可得闻乎？”祖曰：“诸佛法印，匪⑦从人得。”
可曰：“我心未宁，乞师与安。”祖曰“将心来，与汝安。”
可良久曰：“觅心了不可得。”祖曰：“我与汝安心竟⑧。”
《指月录》⑨卷四
【辞语注释】
①瞿汝稷（1548～1610）：明代学者，字元立，号那罗窟学人，幻寄道人、槃谈等，南直隶苏州府常熟（今属江苏）人。瞿景淳之子。以父荫受职，三迁至刑部主事，出知辰州府，任职长芦盐运使，累官至太仆少卿。幼秉奇慧，博览强记，宿通内外典。历从紫柏、密藏、散木等诸公游，又闻禅法于竹堂寺之管东溟。其后紫柏真可禅师于径山刻大藏，汝稷乃为文导诸善信，共襄斯举。又于佛前发誓，愿荷法藏。万历三十年（1602），撮汇历代禅宿法语为《指月录》三十卷，盛行于世。康熙十八年（1679），有聂先者，编续《指月录》二十卷以接踵其书。瞿汝稷另著有《石经大学质疑》、《兵略纂要》、《瞿冏卿集》等。
②神光：禅宗二祖慧可（487～593），俗姓姬，名光，号神光，虎牢（今河南荥阳西北）人。后在嵩山诣菩提达摩，易名慧可，成为中国禅宗第二祖。
③达磨大士：达磨，亦作达摩，即菩提达摩。传为印度禅第二十八祖，中国禅宗初祖。大士，德行高尚之人。
④至人不遥，当造玄境：离得人们不远，应当前往探访这样有玄妙之境者。
⑤惟：思维，思想。
⑥欲冀真乘：冀，期也。乘，这里做教义解，亦可理会为真理。
⑦匪：非。
⑧竟：结束，完成。
⑨《指月录》：又称《水月斋指月录》计有三十二卷。明代瞿汝稷编集。万历二十三年（1595）完成，三十年序刊。收在《万续藏》第一四三册。又有清代聂先（乐读居士）所撰《续指月录》一书，全书二十卷。康熙十九年（1680）刊行。系继《指月录》之后所编集的禅门高僧列传。也收在《万续藏》第一四三册。所谓“指月”,源于六祖慧能与无尽藏尼对话的一个典故:无尽藏尼对慧能说:“你连字都不识，怎谈得上解释经典呢?”慧能答:“真理是与文字无关的，真理好像天上的明月，而文字只是指月的手指。手指可指出明月的所在，但手指并不是明月。”示喻文字所载的佛法经文，都只是指月的手指，只有佛性才是明月本身。
【赏析解读】
虽然，我这里也算“引经据典”，但在不同的考据文本中，二祖慧可的断臂，却有不同的说法。其一就是他的断臂，非是因为求法于胡僧达摩，而是被山贼野寇所伤。如果这“断臂”的故事不能成立，那么“立雪”与“传法”，也就可以被质疑了。
胡适在上个世纪曾通过流落到欧洲的敦煌抄本，考据出禅宗历史中的许多虚构不实之处，此后也就有了诸多对于禅宗历史故事真实性的怀疑。甚至有人认为，在南方禅宗系统主导的中国禅宗史中，是否真有达摩其人，也都是值得怀疑的，更遑论其他了。胡兰成在他曾经流行一时的《禅是一枝花》这本书中，也持同样的看法，认为神光慧可的断臂求法之说，远没有被山贼野寇所伤更能令人相信。设身处地的想一下，一个人将手臂砍下来，就为了听一个传说中的外国和尚说几句或者根本听不懂的话，不说那血淋淋可能危及生命的场景，就从师徒教授的关系讲，也是不能想象的。佛教徒是以教人觉悟出迷为己任的，如果连求学者在雪地里挨冻都不管不顾，甚至直到学生自断手臂表决心才肯教授，这样起码是违背佛陀慈悲救度之精神的。所以，如此违背世情常理的传说故事，被后世质疑，也就实在不足为奇了。
但是，对于这样的公案故事，我们又真的不必去过分探讨它的真实与否。因为，这可能基本上是一个无解之谜。而我们从公案故事中所得到的，不是史实到底如何，而是透过传说中的公案，传达给我们的道理是否正确，是否有启迪，有意义。
慧可的“断臂安心”，至少表明了一个人在追求真理的路上，所必有的艰难曲折，以及必须具备的决心和需要做出的重大牺牲。而达摩安心，更是形象的告诉后人，心是无形之物。所谓不安，无关乎心，只关乎理。对于世界、事物的道理明澈了，消除了误解错判，也就可以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安心，在于明理。
图非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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