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蒙上眼睛后再次走了几步，就有沉重的石门打开的声音，夹杂着进来的还有些泥土气
从黑暗的地方一下照到光亮，赤芒眼睛不适挡了一下，走出石门后站定片刻赤芒取下周安玄眼睛上的袖带
原以为她是为了隐藏路线而蒙住他的双眼，“适应一下就好了。”赤芒只是贴心的让他适应从暗到明
周安玄这才发现，他们出来的地方是一座不起眼的野坟，四周杂草丛生，整个大的地界放眼望去就是一座荒山
“此处是？”周安玄问，他二人已然在半山腰
这是雪妙山的副山脉，山势陡峭，四面悬崖，如果没有能工巧匠修造出那条暗道，只有攀缘悬崖才能上来，这与主山脉上的硑王城城镇离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若是想从这里进入硑王城，几乎没有可能
“过来！”赤芒拉着周安玄来到悬崖边，“别失足摔下去。”她指着底下的沟壑，“底下的河直通雪妙山内部，暗潮汹涌的，下去可就没命了。”
周安玄盯着见不到底的沟壑河流，雪妙山当年既然有巧匠可以修一条暗道从水流底部通往这半山腰，自然也有可能修一条更大的暗道从河流内部通往硑王城内部某个地界
否则那么多的金银财宝硑王城抢来又有何用，自然是需要和外界通商往来换粮食用品
“这里不是雪妙山？”周安玄也看出来这是一座孤山，谁也不靠，赤芒在这里有什么秘密
“嗯，本不该带你来此处，但是放你寝宫更不安全，今日所见所闻，你得发誓永不告诉别人！否则……”赤芒盯着他，这是她最大的秘密，若被他人知晓后果不堪设想，赤芒不敢信她面前的这个沉王府谋士
周安玄从赤芒神情中看出这座山上的秘密对她非常重要，“王上放心，安玄发誓，绝不会将今日所见所闻告诉任何人！否则不得好死，五马分尸！”
“嗯。”见周安玄发了毒誓赤芒便牵着他继续往上走，越过一个小山丘便看见一座四合院的建筑，修葺得如堡垒一般，建在这样险峻的山峰上还需要把房子修缮成这般坚固的模样，看来里面的秘密对于赤芒来说确实非同一般
“王上来了！”
站在眺望台的守门人看见赤芒和周安玄的身影，大喊一声，随即紧闭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王上！”众人向她行礼
“赤芒！”
迎来的领头人是那夜在草围里出来的女子，她一副蓝色束腰长裙模样，显得更加清丽漂亮
赤芒松开周安玄的手，在众人的目光追随下被蓝衣女子领进房门，周安玄跟随其后
“请坐。”蓝衣女子招呼周安玄坐下，伺候的人替他们倒上茶水
“山野简陋，公子不要见怪。”蓝衣女子向着周安玄点头，将点心吃食放到他面前
“多些姑娘！”周安玄打量着面前这个女子，她对赤芒不似其他人那般敬畏，而是一副从容姿态，二人之间也没有高低之分，莫非这个女子就是赤芒曾经口中那个在安全的地方为她做着危险之事的人
“公子请自便，赤芒随我来。”蓝衣女子起身将赤芒拉进后院中
“你怎会带他来？”蓝衣女子名赤妍，是赤芒在这硑王城唯一信赖之人，因为他们有同样的目标和信仰，他们来自一样的地方，相互依靠相互扶持至今
“王宫现在很不安全，留他一人太过危险。”赤芒回答
赤妍看着赤芒，她提到那个男人时眼里有几分光彩
“你喜欢他？”赤妍问
赤芒惊得抬眼看着赤妍，下意识想要否认，但随即笑了笑
“那很重要吗？”赤芒坐在秋千上面对赤妍
赤妍叹气，目光从门缝处一闪而过
“他倒也不错！”赤妍试探着问
“那样的容貌，那般气质，此等公子世间几何？赤芒不妨考虑考虑未来的日子，有此等公子相伴，总比草草孤寂一生来得有意思。”赤妍神色略带忧伤，仿佛看完了赤芒的一生，知道了她的归处
赤芒脚尖用力，身体往后一退便在秋千上晃了起来
“周安玄是沉王府的谋士，一介俘虏所言所行大多处于对生的本能，有几分真情值得留恋？何况，即便我喜欢，我如今的处境，现在走的路，可又真能和他有未来的日子？”赤芒心里清楚，周安玄与自己不过寥寥几日的相处，那份多数是他精湛的演技为了生存而表现出来的深情，赤芒打从心底里也是没有全然相信的
“你从未否认自己喜欢他，赤芒，或许换个方式也并非不行。”赤妍从一开始就是不赞同赤芒最后对她自己的安排的，硑王城中一路走来，谁又是容易的？若非她牺牲那么多走到今天，那些所谓的计划所谓的目标，有谁可以去完成？
周安玄在门内听得一清二楚，原来赤芒是从未全信过他的，可他并不恼，以赤芒的性格不轻信他人不难理解。只是他苦恼的是，自己对赤芒表现的深情，几分真几分假，他自己也是混乱得紧
用过晚饭天些许暗下来之际，房子后方的一处平地被铺上厚木板，十几个人各执一卷坚韧的钢丝站在崖边，钢丝的一头绑在十几根扎得很深的木桩之上
“王上！”
见到赤芒到来众人行礼
“王上。”周安玄跟了出来
“你怎么出来了？”赤芒问，似乎不太愿意见他来到这个地方
“是在下唐突了。”周安玄躬身行礼准备倒回去
“来都来了，就在这儿吧。”赤芒没有和他多言，而是从赤妍手中接过一圈更大的钢丝，挎在手臂上，走到悬崖边
“王上请小心！”身后众人纷纷跪下，像是在为赤芒送行或者祈祷
“王上？”周安玄突然觉得心里不安，瞧着事情不对，“您要做什么？”
赤芒看着远处的山峰，那里是大芜的地界，与这山峰之间隔着丈量不清的距离，而崖下依然是万丈深渊
“本王要搭出一条天梯。”赤芒下定了决心，赤妍曾告诉过她，为了这条天梯，死了不少精英，还没有谁的轻功好到这个地步能够成功将钢丝连往对面的山峰中
“什么？”周安玄一脸震惊，似乎赤芒说了个天大的妄想
周安玄察觉到自己的不妥，随即神色温和下来，“此举太危险，王上不可以这样做！”
“看好他！”赤芒对赤妍说，赤妍紧紧抓住周安玄的手臂不让他上前
“出发！”赤妍喊声令下，排成一排的人，手挎钢丝运起内力往前一跃，身体在内力的加持下往前，他们算着节奏，第二个人缓了一步再跃，到达高空时，像一只只孤勇的大雁冲了出去，到极限处只见第二个人踩了第一个人的身体再次运功往前推进一步，第三个人紧跟勉强踩到第一个人，以此类推，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而且离岸边越远，风力越大，身体很难维持平衡，跳出十一个，是他们勉强还能往前的极限，因为后者踩前者的钢丝并把最后一丝力量踩在前者的身体上冲刺往前，要完成这些动作极难，他们身上的钢丝是帮助他们掉下去后爬上悬崖的，这些人经过一次次的尝试最终能到过两峰之间的中间线
赤芒最后一个出发，她要往前的距离最远，出发前他看了周安玄一眼，他的所有关注力一直在她身上，心仿佛提到嗓子眼一般，可这是她要做的事，他阻拦不得
赤芒这段时间饮的酒便是她母后酿的药酒，药效猛烈，却能在短时间内提升她的内力，她运足功力，只见她脚尖轻点身体像长了翅膀一样轻盈且稳定的鹰一般往前飞去，中途踩过几次前者的钢丝，最终在一人肩膀踩下，那一踩她续足力气，被她踩到的人极速下坠
赤芒浑身像燃烧起来一般滚烫，可这份滚烫给她一股强大的力量，就像燃烧自己化为灰烬前的那一抹热烈，让她穿越巨大的山风，最终稳稳落进对面山峰中
“王上成功了！”
“成功了！成功了！”
有人大喊，赤妍和周安玄心里崩起的那根铉才得以放松，这仿如飞天之术让所有人惊叹，赤芒的轻功已经到达出神入化的境地，让人难以望其项背
“她怎么还不回来？”周安玄问
赤妍看着周安玄依旧紧张的神情，心里不免为赤芒感到一丝欣慰
“她落地后还要寻合适的地方固定好钢丝，公子不必担心。”赤妍安慰他
落入悬崖的人顺着钢丝正一个个慢慢爬上来，不久，与对面山峰所连钢丝上，一个红色身影正逐渐朝这边飞来
赤芒将多余的钢丝拧几圈在自己手腕上，再将另一头绑定在钢丝上，滑动过来
“王上！”
赤芒落地时，众人脸上都挂着喜色，看着他们的王上归来
“走吧，进屋。”赤芒神情淡然，却也看得出几分欣喜
“哇！哇！哇……”
突然传来一阵小孩子的哭声，赤芒迅速看向赤妍，非常警觉，又观察周安玄的情况
他也听到了，但并未在意
回到屋内，赤芒解下腰带
“可是受伤了？”周安玄立即上前询问，眼里满是担忧
赤芒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周安玄。“你刚刚听到了什么？”
周安玄对她的目光混不在意，只关心她的伤势，“王上不让在下听到的，在下自然什么也没听到！在下关心的，”他剥下她衣袍的一肩，“只有王上……”
赤芒被他的眼神诱惑，良久才回神。这个男人的眼睛像是有蛊术，容易让人沉沦
“刚落地时被树枝刮的。”赤芒后背一条血痕，伤口不深，但从后肩到腰部一条很长的口子，看的人也是触目惊心
周安玄安静的只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轻柔的为她上药包扎
“周安玄……”赤芒就这样脱光上衣背对着周安玄站着，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好了吗？”
“王上……”周安玄突然从背后将她抱住，轻轻的并未压到她的伤口，沉重的呼吸从她头顶传来，“王上既是大芜人，可曾想过回到大芜，平平淡淡的过一生？”
赤芒被这平平淡淡的过一生触到心底，她曾无数次在心底想过这个问题，如果焕金村不被劫掠，义父义母定会将她养得极好，没有大富大贵，但不愁吃喝，到了婚配的年纪，会给她在村里或者邻村寻个好人家嫁了，从此也是平平淡淡相伴一生，美好且安逸，忙碌又满足
“去大芜？”赤芒推开他，取来衣服穿上，回头看着他，“本王是硑王城女王，大芜可能容下本王？还是你们沉王可以容得下？”
“本王过些日子送你出去。”赤芒平静的笑了笑，牵着他的手离开屋子，与赤妍交代好后续事宜便顺着来路离开了山峰
再次走那条暗道时，赤芒能够明显的注意到周安玄的脚步稳定很多，弯道转角处他似乎很熟悉的转过，他是何等心智能够在这黑暗的环境记住这样曲折蜿蜒的暗道
出了暗道还是那个破庙，赤芒让他闭眼，这里她不想让他知晓，连硑王城地势图她都不曾避着他，唯有这里不行
小船早早等候在岸边，赤芒依然牵着周安玄躲进船篷里，沿着河流将他们送回城中
“带你去吃饭。”赤芒牵着周安玄来到一家酒楼，老板是个有眼力的人，一眼便看出二人身份不同寻常，直接将二人引到二楼雅间
“上你们最好的菜，加一壶酒。”赤芒吩咐店家，和周安玄在窗边相对坐下
“这一路你没什么话。”赤芒发觉自从她回绝了周安玄去大芜的提议后，他便沉默着一路回来都不曾再开口
“王上希望在下说什么？”周安玄看着他，眼神黯然
“你看那里，”赤芒指着楼下街道上，一个老妪拄着拐杖，身体愤怒得发抖，前面是个青年男子同样一脸愤怒的样子，还有个躲在身后的女子，用手帕掩住口鼻，既像闻到了令她嫌弃的味道，又像掩面哭泣的样子，“你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周安玄看了看，“那男子应是老妪的儿子，老妪虽愤怒，但眼神更多的是盯向那女子的。”
“是，那个女子，应该是男子的妻子或者小妾。”赤芒看向周安玄，“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大芜，会有怎样的发展？”
“若是有纠纷，老妪可状告到衙门，会有官爷替她做主，若是普通家庭矛盾，也会有亲友邻居上前劝解，遇到此类情况，老人家多半是无奈的……”周安玄话未说完，之见老妪以拐杖为武器，一棍朝女子打去
男子见状立即挡在前，无奈男子武功竟不如老妪，很快便被踹到一边，女子也不敌老妪，眨眼间老妪的拐杖已抵住女子的咽喉
“敢怂恿我孩儿偷盗家中金银，你这婆娘真是该死的呢！”老妪气的瞳孔凸出
男子不顾伤势强行起来拖着女子连摔带爬的逃走了
难怪周边没有人上前劝架，这战斗力谁劝得了
这一幕不禁让周安玄想起那馄饨老板娘提刀砍头的画面
“硑王城内私下斗殴杀人，你们官家不管吗？”周安玄觉得一阵头皮发麻，并非是他见不得这种斗殴的场面，而是周围人的冷漠和大家的习以为常
在这里，人命果然如草芥
“硑王城，勇者活，弱者死，几百年来皆是如此，杀个人有什么大惊小怪，只能怪死者技不如人。”赤芒说着硑王城的规矩，正是这样的规律，才让她觉得，这座城的人，都错了！他们从小接受的不是善爱待人，从小听到的是硑王城何等威风厉害，从哪里可以取到大量财宝，这些思想在他们心里生根发芽，早已忘却自己作为人，该有的文明自律
他们贪婪，他们自私，他们没有法纪，他们觉得自己天生高于外界人一等，“下凡”取任何东西都是理所当然，山下的人不给便是不敬，不敬便该毁灭
若非这些年大芜有个沉王，让硑王城觉得遇到了硬骨头，有了一丝丝的谨慎，山下恐怕早已被他们看做下等人，所以他们才那么讨厌大芜人，大芜人被抓来后都只能待在奴隶营，供他们享乐，将他们如畜牲一般圈养
“王上没想到施行律法，约束大家的行为吗？”周安玄问
赤芒不屑一笑，“本王才做几个月的王？哪有时间去施行律法，况且，你觉得这座城，有什么样的律法可以让他们听从？首先是他们历代的王，要的便是他们这高人一等的优越和手起刀落的杀伐，唯有强者，才可生存！”
“那王上自己呢？您可认同硑王城的思想和规矩？”周安玄问，眼睛盯着赤芒，仿佛要看穿她的内心
赤芒回看他一眼，店家正好送来饭菜，“吃饭吧，饿了。”她没有回答，她自有她的信仰，这份信仰，不可说
子夜十分二人才回到寝宫，梳洗一番之后赤芒很快便睡去，想来也是白天太辛苦，周安玄在她身侧躺下，赤芒便自然的抱住他的手臂将脸埋进他的颈窝中
这一夜轮到周安玄失眠了，他猜测赤芒有谋划，可是她的谋划是为了坐稳王位而为还是为了改变硑王城而为。她杀伐果断却又有几分柔情，一生凄苦却还迎头赶上从不退却，这个女子，到底谋划着什么，依赤妍所言中，她又给自己安排了什么结局，他很在乎这个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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