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年中,奶奶有位极其要好的朋友,我叫她刘奶奶。她的店铺就在奶奶家出门不远一个拐角处。进了铺子可以看到各式各样颜色不一的钉子,用一个个木头格子装得满满当当。刘奶奶身材矮小,其貌不扬,小小的五官汇集在黑黑的脸上。奶奶与她相识多年,镇上不赶场的空暇时光,她都要去刘奶奶铺子里坐一坐,摆摆龙门阵。铺子一进门就有一根长条凳在那,热闹时,有同时好几位奶奶辈的人物并排坐着,声音隔着一条巷子都能听到,所以她那里也总显得非常热闹。
铺子对面有条宽巷,直往里走,能去到刘奶奶的家。那个地方叫蔡家湾,我比较熟悉。有时放学,心情若较好,便会绕到学校后方的蔡家湾走回家。经过一些房屋,一些曲折的路,常常遇见刘奶奶关了铺回来。互相叫一声,她从来显得亲热,要给我钱买油炸粑吃。于是总在厚厚的暗红色上衣口袋里翻找她“钱袋”,那用塑料口袋加报纸折叠而成的“双保险”。随后伸出布满皱纹,骨节分明的手硬递给我两张紫色的五毛钱。我也不懂推托,更加亲热地朝她鞠了躬,开开心心地走了。能听见她又在背后说,“你太刚在我那儿,现在回家了。”我原地转一圈,说,“我晓得了。”
我有一点比较听话,刘奶奶给我钱让我买油炸粑吃,我就只买油炸粑,从不另作他用。拿回家让奶奶看到,问了由来,又会骂我几句。说是你要她的钱做什么。于是第二天奶奶又拿了好多绿豆粉和水果去到她的铺子,顺便买几根中长的铁钉子交给幺叔说要钉一下摊架子。街上赶场的人多了,刘奶奶放了一个竹篓子在铺子门口,里面都是木头刷子,方的一块五,长的一块,又绿又白的塑料毛刷得人生疼。隔段时间去看,又换上了一些较为可爱的小婴儿衣服和裤子。都是在镇上湖南人开的批发店进货。奶奶说,湖南人会做生意,在这里生活的湖南人很多。我抬眼看了看爷爷的遗像,他也来自湖南。
有一次冬季,刘奶奶叫我们去她家灌香肠,奶奶也添了许多猪肉。那是我第一次到她家里。一进里边,黑暗异常,如居山谷洞穴之中。各式木头家具,古朴阴沉,整齐摆放。在这气氛中,我禁不住对奶奶悄声说,我有点害怕。刘奶奶听到了,说,哈包,怕什么,又没有鬼。于是打开灯,床就在客厅,用白色蚊帐盖着。旁边有铁炉子,火烧得旺盛。她们先是给我揽了些猪肉片,让我在火炉上烤来吃,又找来好些个钵钵盆盆,盛放香肠原材料。以用于缠线的中空塑料小管,切一小部分穿入猪小肠入口,以便将肉塞进去。动作麻利,很快就弄完了。刘奶奶说,就我一个人,吃不了许多,不用像其他人家那样一根根香肠挂满一面房梁。做多了也是浪费,你们多拿些去。奶奶也说,我们也吃不完,小娃儿也不爱吃。我本来吃烤肉吃得舒服,听到这话马上说,我爱吃。奶奶立即投来斜眼。
渐渐的,刘奶奶的钉子铺生意变差许多,她就开始卖其他东西了。主要是衣服,男女老少各个季节的衣服,都能在她经过改良后的新店铺寻到。但店铺堂子小,堆不下太多货物,放家里也不便随时取货,就拿了许多货物放在奶奶这里。那些大大的尼龙口袋装的衣服,就放在我家陶屋里头,要经过客厅和卧室才能进去。每隔几天,刘奶奶就要扛着沉甸甸的尼龙口袋从我睡觉的地方走出去。那些货物就像栽种在土地里难以拔出的萝卜,将它们抬起时,她咿呀一声就来了力气,举鼎拔山般地将其扛在肩上。巷口开粉店的老板娘问她,生意好不?她说,央起走!声音拖得老长。我总被她吵醒,天也总未亮。
后来我去WA上学了,而那个拖抗着货物口袋的身影也成为我对刘奶奶最后最深的记忆,不知何时她就没有力气再去搬她的货了呢,也很少有人提起她以前是这个镇上唯一一个卖钉子的老太太,钉子可以一根根买,利薄就得多销。衣服也一样,在那个时候,都是赚辛苦钱。
虽说往事不可谏,她却一直在那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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