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元英(上)
明月,清风,一个声音在山谷中飘荡。悠长,细腻,如珠玉落盘,阵阵入耳。清扬的曲中,却仿佛有一颗好胜的心。一个人,一身戎装,坐在一块巨石上,微闭着眼,静静地吹着长笛,享受这笛声。
对于南齐来说,这个人是残暴的魔鬼,他的笛声也不是什么音乐,是来自地狱的问候。因为这个人,南齐的将士过着心惊胆战的日子。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个人又会出什么诡计,耍什么阴谋。但是对于魏军将士,他毫无疑问是伟大的统帅。这个人,就是魏军大将拓跋英,或者元英。他虽说出身皇族,却没有继承任何爵位。因为他的父亲因为过失丢掉了南安王的头衔。南安王是文成皇帝之弟。按辈分,元英是当朝皇帝的叔父。此时元英正镇守在汉中。这是一把悬在南朝头上的利剑,随时会刺向南朝的咽喉。
皇帝元宏来到了淮河战线。然而,他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这里。他看向了千里之外的汉中。南北的边界是如此的漫长,不能单纯的在东线集中兵力。淮河一线离建康最近,但防守的力量也最强。只有兵分几路,才能牵制对手。汉中就是一个不错的地方。皇帝的想法和元英不谋而合。在他眼里,南齐势必倾尽全力抵抗皇帝的亲征,其他地带都会成为软肋。而汉中,则是软肋中的一根。得汉中则可以制蜀,得蜀地可控长江,顺长江而下可达建康。于是,拓跋英率军出征。他率兵来到沮水,而他的对面,是萧懿,后来南梁皇帝萧衍的亲哥哥。
对手,是成就梦想的另一只手。而萧懿,就是成就他元英的那只有力的手。他派尹绍租、梁季群两人率兵两万,依山列寨,居高临下,隔水为营。一个看上去很是稳当的阵势。仅此而已。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萧懿优柔寡断,恩信未著,威望不存,何以驭下?兵分五部,名为支援,实为削弱。各个击破,有何难哉!”拓跋英看到这个阵势不禁大笑。胜券已然在握。
魏军三面围攻齐军营寨,一战即克。其他四座营寨也在转瞬之间被击破。齐军将领梁季群被活捉,三千人阵亡。齐军溃逃。魏军长驱直入,直逼南郑,汉中百姓以为拓跋英神兵天降,纷纷降附。
萧懿虽败,但他没有放弃。他没有后退的余地。这一仗,他只能赢,不能输。这是一块不能丢掉的土地。齐军决定发动夜袭。白天打不过,不意味着晚上就不行。更何况他们不相信这个对手会有充分的准备。刚打了打胜仗的人往往会得意,得意的人就很容易犯错误。齐军希望对手犯错误。然而,事与愿违。当齐军将士在夜色中摸到魏军大营的时候,他们发现,军营里的戒备比想象中的高得多。齐军尽管还是取得了一点战果,但魏军的反击迅速而且有力。元英下令追击,魏军连续获胜。无奈,萧懿只能增兵。齐军看到了希望,魏军看到的则是麻烦。战争的大幕才刚刚开始。
真正的军人是不会被敌人的数量压垮的。元英亲率一千骑兵前往救援,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齐军居然撤退了。对方不想继续承受无谓的损失。元英知道,短暂的退却是为了更大的成功。但是有个前提,需要敌人配合。显然,元英不想配合对手。他派一支军队尾随齐军,自己率领轻骑兵赶到齐军的前面。这已经是开战以来齐军不知道第几次战败了。
萧懿有些精神错乱。他不想再败下去了。更多的齐军来到南郑。深入险地的魏军在他眼里已经是强弩之末。虽然连败,但是他觉得魏军也快撑不住了。不错,魏军确实已经吃不消了。远离国境,孤军深入,后继无援。补给线拉的过长,汉中又是山区,粮草转运困难。这就是魏军的处境。虽然连胜,但恐怕也很难继续打下去了。在齐军增兵的当天夜里,元英缓缓走出军营,来到一个小山岗。望着这满眼风光,元英从衣内缓缓拿出一根笛子,吹起了他熟悉的旋律。
月夜,云舒,笛声悠扬。月光照在军营中的空地上,照在刚刚结束战斗的战场上。稀疏的云或卷或直。元英微闭双眼,神色淡然,轻轻的吹着笛子。悠扬的笛声在军营中渐渐散开,飘向战士的耳畔,飘向空旷的战场。一颗颗悬着的心逐渐地放松下来。烦躁,不安,也随着悠悠笛声而渐渐飘散。纷乱的思绪,也伴着清越的笛声而清晰。一曲终了。
齐军来了。拓跋英收起笛子,跨上战马,缓缓前行。他登上一个高坡,镇定自若,指挥军队,整成军阵,严阵以待。在这些齐军的眼中,元英已经不是敌人了。这是心目中的神。人怎么能打得赢神呢?然而神想和他们交战。元英率军乘势追击,再败齐军,兵围南郑。胜利已在眼前。
可是,战争并未结束。讨伐獠人的齐军先遣部队,听说南郑被围后,已经走在增援的路上。拓跋英派军联合当地土人试图截击齐军。齐军终于爆发了。齐将范洁率军死战,击败魏军,迫近南郑。然而,这对战争已经没有什么影响。目的已经达到。元英率军突袭,已成强弩之末的援军无力再战,魏军大胜突围。接下来的九十多天,魏军战无不胜。
笛声再度响起。战场,风沙,嘶喊,月夜,笛声,轻云。如绵绵细雨,如山间清风。吹动着元英略显纷乱的发丝。悠扬的笛声伴随着他坚毅而又平和的目光走向远方。是时候结束了。
然而,元英没能走的更远。东南方向,亲征大军受挫,无法前进。中路也早早失败。的确,三路南征,两路失利,西路纵然取胜,有何意义?元英还是有些恋恋不舍。他派出了一个使者,向成就他的对手告别。
在这场战争中,萧懿早已是惊弓之鸟。不停地被戏耍,不停地上当,不停地战败。他不想再被当成猴子一样对待。面对着魏军使者,他选择了漠视。连续两天的闭门不出。等到第三天,对面已经空无一人。他再次被当成猴子耍了一顿。齐军再次被迫行动,追击魏军。他们见到了亲自断后的元英。
元英下马步战,身先士卒。他挥舞着手中的大刀,不顾一切的冲杀。断肢,鲜血,伤兵的惨叫,充斥着整座山谷。齐军将士认得元英,一批又一批的围上去,要活捉这位魏军主帅。然而冰冷的刀锋让他们失望了。没有一个人能靠近元英。连续四天的激战,元英手中的刀不再像起初那么飞快。他的气力也要耗尽了。不过他手下的将士没有让他失望。齐军再次被击败。但是他们没有空着手回去。他们已经买通了魏国境内的氐人。齐军要求氐人去制造一点麻烦,给自己连续的失败找回一点颜面。回国的路途简短又漫长。在交战中,元英中了一支箭。元英带伤坚持,全军而退。战后,他来到了荆州。
但是,拓跋英的军旅生涯很快就遇到了挫折。南齐大将陈显达率军北伐,攻打荆州,来报之前魏军大举入侵之仇。陈显达是南朝的沙场宿将,屡立战功。在老道的对手面前,年轻的拓跋英显得经验不足,连战皆败。皇帝被迫御驾亲征。皇帝来了,官爵却没了。人生往往如此,不可能一帆风顺,高潮,低谷,都将要面对,无法逃避。而真正考验人的,不是低谷中的挣扎,而是如何从低谷中再次走向高峰。低谷不可怕,可怕的是永远待在低谷。
拓跋英想获得成功。他不会就此沉沦。他是一员战将,一个渴望战斗的人。此时,南方传来了消息。齐国大乱。之前的皇帝萧鸾去世,新皇帝年幼荒淫,国内反叛不断。此前多次击败魏军的老将陈显达已经死了,南朝已经无人能抵挡魏军。萧懿的弟弟萧衍起兵反叛,不久就会直逼建康。天赐良机。拓跋英请战,南征荆州,坐拥上游,顺流而下,直取建康。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惜,一贯支持南征的皇帝元宏也去世了。建议被迫搁置。很多时候机会只有一次,一旦错过,很难再来。上天赐予魏国一统南北的机会就这样被放弃了。而这一等,就是将近一百年,而魏国,再也没有获得第二次这样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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