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已经过去很多年，对我来说仍像昨天。可是那历历在目的画面，鬼魅一样的表情，在冲我歇斯底里。无论多久，多远，它始终跟着我，缠着我。即便我弥补了很多年，稍一松懈，它就会把我拖到那个污秽，肮脏的厕所，让我梦魇的地方。除了那只麻雀，一无所知的快乐的徜徉在腥红的黄昏。
那天祥和温暖，空气宜人，光芒所及之处不曾藏有一丝黑暗。跟往常一样的下午，班主任领着一个男生进了教室。见他身材较小，面容棱角分明，肤色黝黑，跟身后的阳光格格不入，仿佛不属于这里。局促的眼睛迎合着同学们的观望，淡淡的一抹笑不和谐的挂在脸上。匆忙藏到背后的缺了小指的右手，伪装得是那么不协调。“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大家以后要相互照顾，共同进步。”班主任开口了，寥寥几句就让我们班里从此多了一位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在后来几天里，新同学不可思议的少了老师的特殊照顾。不像其他同学，刚来的前几天会事无巨细的问着“这几天生活都还习惯吗？学习上有不懂的地方，课间来问老师，或者周末来老师家补课”很明显，同学们心里清楚，新来的同学不仅少了一根小指更少了别的东西。直到如今，我依旧记得那天，永远都不会忘记。可以说，从那天起，我的人生，我的生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其实在我心里，我并不想这样。如果能继续过以前那样的日子，我会毫不犹豫的依旧做我的纨绔子弟，平平庸庸的过完一生，不用受这无尽的折磨。在往后的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精神上的煎熬跟良心上的惩罚。我从不相信上天，可是过了很久才明白，真有轮回命运一说。后悔知道的太晚，没有能经受住考验。成了现在的模样，终日惶悸如惊弓之鸟。
新同学没来几天，就有了新的名字“断指轩辕”。可恶的我依然没有记住他的名字，只知道这个外号。因为他的名字是源于我们从没见过的植物，有好奇的同学专门为此查过。不仅音难读，而且字也难写。刚开始，有人不好意思的叫他“轩辕同学”，他也同样不好意思回应，久而久之，真名谁也不记得了。在我模糊的记忆当中，对他并没有多少的印象。直到那件事发生很久以后，我才强制自己回忆那些被我过滤掉“无聊”的细节。那时并不是只有我，所有人都不知道“轩辕同学”的真实名字，跟他更不曾说过话，有过交集。关于他的一切是那么神秘又那么没有乐趣，好像我们班里从来没有过这个人，而此时要让我去想关于他的每个细节，实在强人所难。不过，良心不管任何这些，强烈的谴责与折磨迫使我去记起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一边怀疑，一边跟少的可怜的记忆验证。“轩辕同学”似乎没有跟任何人一起吃过饭，急匆匆的奔到食堂，揣着几个难吃的薄饼又回到教室。当我们一行人不急不忙的回来，他安静的坐在自己位置上，要么看着什么书或者写什么东西。一整天都是这样，安静的趴自己位置上，有时呆呆的看着窗外，好像是哭了但不想让人看见。同学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有几个好心的女生问他话，他还是不吭声，哭的到更厉害了。不，那是在抽泣，硬是把眼泪憋着，我记得从来没有见过他哭过。女生说几句话后，他就跑出教室，不一会儿脸上滴着水回来了。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又变成原来的样子，对谁都爱理不理。自此以后，我都没有在见过他这样。不管是领导问话，还是老师提问，眼睛四处张望，无神的盯着远处，无辜的听别人说着话。
我本来也能跟他没有任何交集，尤其是坐我前面的时候，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同班同学而已。而命运要惩治一个人的时候，才不考虑你是谁，你是谁，你跟谁又有什么关系。因为新同学被安排在我前排，更可怕的是还跟我一个宿舍，而且睡在我对面。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了解到他每天都是在固定的时间做不变的事，我感觉他这个人特别的无趣、没意思。学校为了缓解学生们的压力，每天下午上完课，都会组织全体学生到体育馆进行各班的课外活动。有的班一起跑步、打球、散步，我们班是自己跳绳。当然都是在老师在的情况下，做各自的运动，其实说白了就是一群人扎堆玩的，不过也有学习努力的人聚一块讨论学习。而我，可算是有机会跟女友光明正大的逛操场。一幅幅青春活力，朝气蓬勃的中学生模样自然是留给想看的人看的。在这生龙活虎的团体里，只有一个人似乎很特别，傻傻的的站着。我们溜达了很多圈，发现他只在那一个地方。不是在看书，准确的说是在看人，看着那些玩儿的人发呆。我很确定就是轩辕，那么大点儿的体育馆，就他一个人直愣愣的背着手靠着墙站。因为除他外，所有人都在干自己的事。一直都不懂他在干嘛，也更没兴趣知道他在干嘛。每天都是这样，一个非常无聊非常没劲的人。在这不久后，发生一件事。那是在晚上宿舍才熄灯不久，有一室友可能真的口渴也可能故意的。 “轩辕，睡着没有，替我把杯子刷刷，再接点水吧”往常这个时候，他早就上床休息，不过还是应了那人的要求。顺便提一下，那位室友姓刘，跟我有些交情，也不算太好，其实人还是不错的。但就一点，性格挺狠，想搞什么非弄成不可。每周的五百块零花钱老是不够，他爸妈不给就砸东西，发疯乱咬人，多数也管别人借。我有一段时间很反感，不想借给他，他说我不把他当兄弟。就算有时候撕破脸，我也有一帮哥们，闹起来我是不会吃亏的。不过几天后，他就拿着零食来跟我赔礼道歉。最后，令我痛苦的一部分就是因为这混蛋，要是当初直接把这混蛋打到转学，也就没有后来的事。每天晚上，轩辕都会早早的上床休息，而我们其他人，往往在熄灯后又闲聊上一两个小时。这时的他大概快睡着了，突然被室友叫起，有点迷迷糊糊，可还是穿上衣服去了。我们原来的寝室晚上都是夜猫子，不聊到困了不停歇。天南海北的瞎聊，大多数都是刘讲他那没意思的东西，哪个女人怎样怎样，跟哪个前女友的风流事。我向来是鄙视他这种人的，玩弄别人的感情，翻脸比翻书还快。在轩辕来了后，寝室就多了断断续续的呼噜声，正当我们聊到起兴时，从他床位轻轻的飘满屋子。这时候，刘突然到他床前一个巴掌抽到了他的脸上，又慢悠悠的回到自己床上。轩辕此时就醒了“啊，怎么回事啊？”朝我们的方向看了看接着睡了，剩下的我们逗得咯咯笑。没几分钟，又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持续了几次后，“轩辕，你睡觉打呼噜，声音小点”刘对他说，“嗯，我知道了”他迷糊的回答。就这样，每天晚上他的睡觉时间延迟了很多小时，有时是帮刘打热水吃泡面，没事了也只能等我们几个睡着了他再睡。我清楚的记得，轩辕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事。不过是在第二天顶着黑眼窝，整天都是萎靡不振，上下课都是打瞌睡，老师也不过是说一下。直到那次回答了老师提的问题，下课后老师欣慰跟他说“现在努力还不晚，不要浪费你自己的时间。多向老师问问，不能等着别人来主动问你。以前的清朝政府就是因为闭关锁国，才导致灭亡的，你自己要想通。”事实上，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主动回答过任何问题。
等到刘把我们几个的零花钱也糟蹋完，也从班主任那借的额度耗完。他想起了轩辕，“你帮我跟班主任借点钱，来学了我给你，你再还回去”他不客气的说到，“老师不会借给我吧？”轩辕弱弱地说，“没事的，出了事有我，你怕什么”说完推搡着不情愿的轩辕往办公室去。第二周末开学的晚上，轩辕管刘要回钱，此时刚好被进门的班主任看见。在随后的班会上，对着全班人讲“你们的父母送你们到这里都不容易，而有些同学就知道浪费父母的血汗钱。不够花了，找老师借，同学借。你父母让你来这是学习的，爱享受回家去…”以她特有的更年期嗓门，对着空气讽刺的乐此不疲，对自己的教育满意到用鼻孔训斥人。曾有一次，刘打架被学校记了大过，他爸请学校领导吃饭，他妈陪着班主任一起办了市里最豪华洗浴中心的会员卡，一切就这样云淡风轻的过去了。班里的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对她那尖嘴猴腮的黄脸婆心知肚明。事情远没有结束，人的欲望是个无底洞，这点各方刮掠的还不够刘的挥霍。不知什么时候他找上了轩辕，又是借他的饭卡，又是借他的钱。最初他是着急了，急得眼泪打转，不过碰上这样的流氓，再怎么无辜求饶一点用都没有，遇上的只有死鱼一样的眼睛跟刀锋一样的脸。往后的每个周末，刘每天借轩辕的饭卡吃一顿饭，借他的钱只给他留下回家的车费。而轩辕同学呢，就跟软柿子一样，任他这样的摆弄。要是我，一分钱也不给，把我惹恼了他就得完蛋。那时我很瞧不起轩辕，懦弱不敢吭声，简直就是怂包。有一点挺识趣，也不告诉老师。就这么自己憋着，谁都能欺负。
时间慢慢过去，他每天还是睡不醒的样子，不洗头发，不换衣服，只有在第一个星期刷过牙。晚上我们刚回寝室，他就钻进被窝了，不过真正睡着可能是在我们之后。当时我也感觉不到什么，反正一到晚上就兴奋睡不着，可能是白天睡够了。白天呢，轩辕同学在中午又多了件任务。吃完饭后，用自己的餐具，自己的卡再给刘带一份。这些刘都会在第二周，以现金还给他，然而几天后又被掳走。周末刚开学的晚上，跟往常一样，刘准时收集轩辕的零花钱。不过，“我家里急着用钱，我妈只给了我来回的车费”刘也毫不怀疑的相信了，这是他第一次拒绝刘，他的脸上露出按捺不住的侥幸，那是初尝禁果的兴奋与得意。一闪而过，谁也没有察觉。从那时起，好像熟悉了某种新事物，以后再也没有去过超市，尽管他以前也不曾去过。可能是因为饭吃的少或者也不买零食，我见他比刚来学校的时候又瘦了好多，水也不喝，可能接一瓶水也得花钱吧。然而他每天依旧打瞌睡，傻站着，好像谁也看不见。我们这个学校是市里的第一中学，入学的时候，只要在学费的基础上缴够足够的钱，就能在餐厅专属窗口食用套餐。而且每个星期套餐都会根据学生的要求而改变，早上的套餐基本变得不多，基础搭配是一盒牛奶一个鸡蛋跟一个牛排汉堡。但我从小就吃厌了这些东西，在家里还能喂喂我的宠物狗。入学后，垃圾桶就成了我每天光顾的地方。自从轩辕来了之后，看他天天吃的都是最便宜的，有了钱又到了刘的手里。本来这些跟我没有什么关系，可我竟然不知道怎么回事，顺手把那些没人要的东西扔到了我的前桌。是同情吗？还是发神经？我也不知道，我只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为了给他这些到也让我费心了一番，“给，我吃不完，你替我吃了吧”“我，我不饿”他用他那浑浊的眼看着我“别跟我废话，不吃我扔了”我向来不爱跟人纠缠不清。“不，不，不，你吃吧，我真不饿”他又用他那无辜而没用的眼神看着我。我太清楚了，虽然我从没饿过肚子，但我也见过饥饿的人看见吃的，就像眼睛在发光。他现在就是这样，如果我再多说几句不客气什么的，也许他就接受了。但这样却不是我的风格，因为从来还没有人能让我客气的跟他多说几句话。于是，那骄傲的自尊心让我不再多说一句，那套餐直直的飞向垃圾桶。轩辕呢，像是在惋惜，又觉得不可思议，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第二天，“什么都别跟我说，不吃你自己扔了它。”我一说完就放在他桌上，我决定了，他再不接受，以后我就每天光顾垃圾桶。他一直跟我说谢谢，我真觉得很过意不去，因为这些还没有我的宠物吃得好。这么一点东西他又像是感恩又像是道谢，差点就哭了。于是，我磨尽了我的脸面就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人，我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总之就这样吧，我也没有吃什么亏。
终于有一天，各种赖皮用完后，刘又变回了疯狗模样，逮谁咬谁。这种情况下，我们几个哥们谁也不搭理他。而这次，他找到了轩辕。课间，“你去跟老师借点钱，快去”刘用他那标志性的死鱼眼瞪着轩辕，“我、我不敢去”他回答“你什么意思”说着身体凑到了他跟前，“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双脚踩到他的脚上“我、我真的不敢去了”他吓得眼睛模糊，“最后一次，你听见没有”刘的脸离他的脸不过几厘米，眼睛不眨一下的盯着他。他吓的快哭了，望着不远处的我。我窘得毫无颜面，只好无奈走过去对刘说“走吧，我有钱，你要多少”“你走开，这跟你没有关系”他稍微客气的跟我说着。此时，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何必为了他又得劳烦我的哥们儿们呢。看了轩辕模糊的眼，他还是没有哭出一声，只是憋着不让眼泪流出来。我转身就走了，那一刻我感受到他怕了，比要他钱时怕了不知道多少倍。不过，我有点怀疑，这不是山羊见到鬣狗的恐惧。更像是要暴露什么重要东西的恐惧，怕被什么知道。后来，我听说刘把轩辕拖拽进了我们那一层楼的厕所“收拾”了好大一会儿。而校领导不再像以前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开会时只说了有个班的学生聚众闹事，为了维护长久以来树立的形象，也为了警示别的学生，特惩治两个主犯进行劳动教育，认真反思过错。后来我又听说，轩辕被老师惩罚去清理厕所的血迹以及打扫一个月，刘被停课回家一个星期。我的很多哥们感到不爽，早就看他不顺眼，刘这家伙根本不懂出来混的“规矩”。为了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我们这种人的活动大多在教学楼的厕所，那里已流过了几代人的粪便跟血迹，墙上污秽的印记不知道见证了多少历史大事件，更不知道以后还有多少“光荣”事迹在这里发生。污垢，血渍结为一体，好像自创世纪以来就一直在那里。什么样的人去什么样的地方，虽然那我也去过那里不少，但我自认为我比刘那一帮人更有“情义”
当他泪眼婆娑看着我的时候，不知为何，我比他更恐惧。我觉得他把我当成他的朋友了，在向我求助。而我身边从不缺朋友，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如果是因为那一天天的套餐的话，那真是他想多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不是帮他，更不是同情他。早上那么点东西对我来说什么都算不上，就算他不是我的同学，我想给就给，不想给就不给。对我的那些朋友也一样，虽然我并不认为轩辕是我的朋友。说明白了，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混毕业证，为了几年后能名正言顺的进入省里的贵族学校。到时候直接到我爸的公司入职，一路风风光光。虽然现在的中学里有很多我这样的学生，也有努力的学生。但我很清楚我跟他们不是一类人，而我以后是什么样的路，跟谁都没有关系，他们以后怎样跟我也没有关系。我也知道身边的朋友大多都是跟我一样的富家子弟，尽管他们一些都是没有什么志向的败家孩，而且还是在学校的尖子班，浪费着优秀的资源。但又怎么了，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我也是那样的人，跟他们一样挥霍、奢靡。他们跟我玩，绝大多是奔着我以后这个大款来的，我的女友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们这群人出了校门就是公子爷，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得跟我们客客气气的。不过我自认为有些东西我还是比他们强些，我不那么张扬跋扈，虽然也曾大把钱摔到人家脸上，那完全因为那蠢货不记得我的话，害我重复了三遍。我的快乐就是夜夜笙歌，灯红酒绿的夜晚，那里才是我的世界，我可以尽情的放纵。在我记忆里，唯一一次与众不同的快乐，是五岁那年在路边捡到的一只黑色的小流浪狗。它已经饿的皮包骨，但它的耳朵毛茸茸的耷拉着，比我的毛绒玩具还软和。眼睛怯怯的看着我，戳它竟然还敢咬我。我非常喜欢那个“小家伙”，但我爸疯子一般的让保姆把它扔到垃圾桶，说它是“脏东西”，我连哭带闹了好几天，直到绝食饿昏了，我妈才把我爸骂了一顿。最后，我跟保姆用沐浴露，肥皂，香皂洗了好多遍，又用消毒液洗了好多遍，擦上跟我一样的香水。我爸眼睁睁看我弄完才同意它住在我家院子，我央求我爸能不能跟我睡一起，他不同意，说半年后才能跟我一起睡。而后，我每天偷偷省下一半的早餐给“小家伙”，它竟然变得越来越肥，越来越可爱了。现在，它已经变成老家伙了，但还是那么点，长不大。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五岁那年的快乐，我试着再养一只跟当年“小家伙”
一样的宠物，但没过几天就被我给扔了。因为此时，我的快乐来自五颜六色的液体，永不停息的音乐，纸醉金迷的夜晚。
从那以后的每个星期，轩辕就成了刘的出气包，任由他打。有时被野蛮的拖进厕所，有时在寝室，被打的鼻青脸肿。但他还是那样，不还手，不吭声，冷着脸，他不知道这样很招打。有时眼泪忍不住了，可就是不出声，着实像个男人。虽然，他的懦弱让我们这些外人都看不顺眼，想找些借口狠狠的教训一下刘，看见他暴戾恶心的嘴脸，我恨不得用拳头招呼他，无奈爱莫能助。另一方面讲，轩辕这家伙不过是我的同学，根本就不熟悉，我为什么要帮他，还有可能给我带来麻烦。我为了朋友敢慷慨解囊、两肋插刀，即便陌生人也不吝啬。但那天轩辕看我的样子，我竟然有一丝丝的害怕，直到如今我都不知道那天到底怕的是什么。后来的一天，校园聚众打架事件又传到塞满卷毛的政教主任耳朵里。于是为了学校的声誉，亲自审问“斗殴”的主犯轩辕。“怎么又是你，每回的打架事件都有你，你是不是嫌罚的太轻了”砍刀一般的语气，眼神迸发出凶光问他，被冷漠回敬后“怎么，不说话就想逃脱了，便宜你了，这样触犯学校校规，屡教不改，就应该把你送到少管所，开除学籍”他还是抿着嘴，冷冷的盯着别处“别以为不说话就能饶了你，明天让你爸来办公室一趟，让你家人看看他们的孩子到底怎么样”他眼泪突然就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没有要停的预兆。用颤抖的声音向主任求饶“不、不要，不要让我爸来，我做什么劳动都行，我、我多久都行，不要让他们知道”“你知道我费多大劲才不让校长知道，不让别人知道咱们学校有你这个祸害，你倒好，次次给我捣乱，明天让你爸过来带你回家，下星期也不用来了”主任用他半生不熟的腔调教训这个屡次犯纪的捣乱分子，而轩辕连身体也跟着颤的说“老师、老师，我、我下次不敢了，我一定会改，我、我再也不打架了”他张着嘴已经连话都说不清了，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眼睛望着主任，像罪人在耶稣面前忏悔。而主任他，此时心里正得意忘形，心情愉悦的报复着，为了那被欺压很多次的自尊。终于又能尝到高高在上的滋味，同时也无比羡慕并鄙夷着浇灭他火焰的那群人。这件事过后，刘教训他的次数少了。虽然刘永远有安全保障，但也保不准哪天把学校逼急了，不过就合作少一点，不会有多大影响。但对轩辕来说，只要不让他的家人来学校，做什么都愿意。所以，他像是成了刘的沙袋跟食堂跟保姆。
在闷热的夏天，轩辕还是穿着他那洗的已经没色的长袖。只有我们极少人知道，他不想让人看见他胳膊上的烟疤。他成了校医务室的常客，只有这里是全校免费的地方。有了体制，就有了保障，也就会藏污纳垢。这里没人认识南丁格尔，死马当活马医便是日常工作。那天晚上，刘跟他的同党听说，轩辕的断指是因为在老家跟人打架被砍掉的。于是快二十个人拜访了我们寝室，坐梯子上的，站桌子上的，骑在床边护栏上的。“轩辕，来给我们说说你是怎么打架的，指头是怎么被砍掉的…”“肯定是拿着双刀，跟人火拼被干掉的…”“你不会也学那谁，把指头吞了吧…”“那你是怎么砍他的，头掉了还是手掉了”“哈哈哈，轩辕就是大哥，大哥好，以后可要罩着小弟…”一个个的争着当他的小弟，又是立正敬礼，又是握手，戏虐着被消遣的主人公。“轩辕，那天是不是你跟老师告的状，你跟我说实话，我就不理你”刘开口了，双手插在裤子口袋，头发遮住了一只眼，用另一只独眼眈着他，耳朵靠近被围在中央的他。“不知道啊，我什么都没说”他又用那无辜的表情回答。“你好好说，我不理你，真的”刘缓缓的说到，“我真…”突然空中扔过去一直被，严严实实的盖住了他，接着不知是谁关掉了灯。黑暗中，寝室中央一阵混乱跟叫骂，“谁他妈踢着我了”“踢得就是你妈的，操”狭小的空间，竟然也能容得下一条飞舞的凳子“喂，别乱砸，看着点”在世界上任何黑暗的地方，生命才是秩序。大概有五分钟左右，谁说了一句“寝管来了，赶紧走”，门开了一条缝，一阵鼠窜。灯亮了，上年纪的寝室管理员大爷威严的站在门口侧着眼说道“你们寝室怎么这么多人，都是干嘛的”，有人打哈哈“老师，我们来这借书的，马上走，马上走”登时又窜出去七八人。“自个寝室就不要让外人进，丢东西怎么办，看好自己的门”说完就不管不顾的回去继续开牌局了。此时，轩辕被塞到了角落的床底下，刚好让臭鞋烂书挡的严实。从门那个位置，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到。寝室里剩下的人又接着做自己的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这时还离熄灯有一段时间，轩辕就颤颤巍巍出了宿舍楼往医务室走去。而我在跟女友腻歪完回去的路上碰上了他，路上人三三两两的。他用手捂着头部，晃晃悠悠的朝我走来，好像还没有看见我。在他就要倒下去的那一刻，我迅速的靠过去，扶着他的肩膀，他依旧客气的连声道谢，似乎还没有看清我是谁。于是我就顺手又把他带到医务室，到那一看，除了以前的旧伤。腿上又添了一片淤青，还有他的左臂也脱臼了。那些医生半正规的给他擦好药，接好骨，绑好绷带，又开了些治头疼的药。期间，问他哪不舒服，他只是嘟嘟囔囔的说“头有点晕，想睡觉”，我也猜的八九不离十，就让医生给他开些常规的外敷内服的药。这时，他才猛然知道一路上是我驾着他来的这里。连忙跟我道谢，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急得说不清话。我也好像才清醒，怎么会把他送到这？如果那时我装作没看见，也许他就晕倒在旁边的草丛里，早晚会有人看见的。可是我更怀疑了，怎么会是我，刚好在我回去的路上。也许是我好拔刀相助的江湖气概吧。于是我俩就一起回宿舍去，一切又恢复平静。然而令我惊诧的是，在那五分钟的路上，他意外的竟然跟我说起了他家里的事。我根本摸不着头脑，感觉莫名其妙。现在都已经忘记了他到底说的什么，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记得他当时语气很激动，似乎真的把我当成了他的朋友。也不管以前他被挨打时向我求助，我却不管不问，于是我更觉得不好意思。只好听他激动又快速的讲完他的身世，他在那几分钟说的话，比他一星期说的话都多。身上的伤也给忘了，虽然我后来很无耻的忘完了他说的什么。不过他重复来重复去，也就是那个意思，大概说他家里费很大的劲才把他送到这个学校。他不想让父母失望，于是异常的勤俭节约，省吃省喝，得知刘只给他保留回家的车费，他来学就只带够车费。别的生活用品、零食更是不买。为让不让父母担心，挨打的伤疤就说是自己跟同学们一起玩不小心摔的。而他的小指，则是收庄稼是被什么名字的机器夹掉的。为了他年迈的父母，他一定好好学习，将来报答他们什么的。那天晚上寝室发生的事，我也是后来听朋友说的。我又仔细想了想那天晚上为什么会帮他到医务室，想了很久，可能是我喜好交朋友。而轩辕不跟别人一样，并不是因为我将来或许是什么人物而对我“偏心”。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他到底因为什么而是我成为他的朋友。我很清楚我为什么帮他，不过是看不过刘张扬跋扈的模样，想揍他随时可以。但又得劳烦我的朋友，实在过意不去，可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而这时，突然出来个轩辕，正合我意。所以，我暂时把他归为朋友一类。虽然毕业后各奔东西，但现在还在学校里，有了他，我就有很多的乐趣。我决定罩着这个新的朋友，以后就会有很多“开荤”的机会。但是，但是，自从我做了这个决定，我以后乃至一辈子都将背负巨大的愧疚与罪责。我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的他一直要隐忍，成为一个软柿子。因为我也将如此，持续到很久的以后，我将要做出非常多的努力来弥补、补偿。但徒劳无功，这些罪罚将负于我一身，卸不掉。
后来，我为了这些乐趣，替他挡了不少麻烦。偶尔有几次忍无可忍，直接找刘他们一帮干起来。好几次因为相互之间认识的几个哥们，来回说好话，也是省去了我的麻烦。不过，对刘这种毫无人性的而言，这并不是长久之计。而且，我的朋友们对帮我出头打架也有一点厌烦。他们烦的是因为轩辕这个局外人，跟他又不熟，很多次的“解决”虽然尽兴，却也因为碍着我的面子。有时候不好跟我直说，如果是我有事要“解决”，他们肯定义不容辞，不过却不是我。在我决定帮轩辕的时候，一直到现在差不多有两个月了。期间他还是原来的样子，不怎么跟人说话，成天独来独往。而我除了习以为常的每天早上接受他的谢谢外，一天之中更不曾说过话。一旦刘对他有什么意图，我刚好顺路碰见的样子，替他说几句话，刘也就不理他了。不过对刘这种没有人性的人而言，这些不是长久之计。我的那些哥们，虽然也看不惯他，但为了陌不相识的轩辕，对外也说不过去。于是有时候刘托轩辕去给他当劳力，我也不再插手，一开始还担忧轩辕他会不会认为我背信弃义，不够朋友。但他还是什么话都没有，任劳任怨的给刘买饭打水，借别人的钱，对我好像还是没两样。
那天跟平常一样祥和，午后的阳光温暖宜人。打完球我就回到教学楼拿衣服，顺带到厕所洗洗。在我走到厕所门口的时候，听到里面有很多嬉笑声。又是刘这家伙，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听说你找到靠山了，牛B啊，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又是那嚣张惹人厌的语气，“没有”简洁的声音一下子就听出了是轩辕，难道刘又在找他的事。我没有露面，站在门口旁听这混蛋又要干什么。“…最近你让我很不爽啊，怎么办呢…”我仿佛能看到满脸粉刺的刘把脸靠到他的脸前面，一脸挑衅的猖狂。沉默，沉默。我以为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想到听到的是拳头撞击脸骨的声音，我想进去把轩辕拉出来，但我犹豫了。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哎，你不是嫌女人不好玩，想试试男人，敢不敢照这个小子开开荤…”接着就是一阵的嘘声跟淫荡的笑声。我握紧了拳头，暗暗下定决心。紧接着里面又是一阵拳打脚踢，有叫骂声，又有骨头碰撞肉体的声音。一段时间后停止了，我不客气的穿过门侧了进去。看见一圈人中间围着虚弱还在喘气的轩辕，他身上不知道碰翻了哪个污水通，小腿上湿了一大片。鞋子上、袖子上、脸上也不知是地上的血迹还是脏东西。鼻子塌向一边，血已经分不清是鼻子里还是嘴里的。有几个人架着他的胳膊，另外几个人踩着他的腿，让他跪在乌黑的地上不能动弹。当他们看见我时，都愣了一下，刘开口了“你出去，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你不会因为这小子想怎么样吧”我想说的话憋住了，那一瞬间的时间过的很慢很慢，我想了很多东西。可能以后会跟刘斗个没完，严重了可能传到我爸耳朵里。我的兄弟们可能不会再帮我，因为轩辕这家伙。以后刘这混蛋可能会因为轩辕来找我的事，害我又得麻烦兄弟们。我不是怕他，而是因为这臭小子让我天天心烦，太不值得了。如果我走了，也许轩辕会发生不好的事，也许不会。他会觉得我不够义气，从而恨我。但以后毕业了谁也不认识谁，他不过是我的同学中的其中之一，管他恨不恨呢…以前我从来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过这么多的东西，然后在做出选择。我看到了轩辕他在看我，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恐惧、害怕。好像此刻我就是他的救命稻草，那张乌青的眼窝，塌掉的鼻子，肿的很高的脸颊，分不清哪的血摊在脸上，似笑非笑。如果鬼有模样，我想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已经不能称之为正常。于是在那一瞬间，我再次做出一个决定，并为这个决定而付出了半生的代价。之前我从来不后悔我的每个决定，但世上要是有后悔药，我一定是第一个去尝试，即使倾家荡产也不惜。我满不在乎而又无所谓的看了他们一眼，高傲的扭过头的瞬间，余光看到轩辕射出绝望，冷到冰点的目光，要把我冻在那。然而我逃兵一样的躲在了门口旁边，又是一阵粗暴的挣脱，撕掉翅膀的声音。不一会安静了，好像里边的人不知道在等什么。然后就是鬼叫般的的呻吟声，伴随着阵阵呐喊声。我被冻在门口，几分钟都不能动弹。突然，远处一只麻雀唧唧喳喳的挥着翅膀，一下子摔到地上，又一下子直上天空，原来是在玩耍，一瘸一拐的淹没在黄昏的血泊中…
第二天，轩辕被他家人带走了。没过几天，谁都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似乎从来没存在过，大家共同失忆了。一切又都恢复平常，我跟刘依旧那样，有时候一起吃饭逃课，有时候互相翻脸打架打得头破血流。我曾想过，要不要把刘狠狠的“解决”一顿。因为从那天开始，我睡前好像都能看见轩辕那张恐怖的脸，梦见他面对面看着我，我想解释，却被他的血手堵住了嘴，终于成了我的梦魇。每天看见刘，恨不得一拳把他打成泥，打成末，但已经于事无补。虽然有一次，我叫了更多的人，只招呼他本人。结果就是他进了医院，这件事惊动了学校。执意要开除我，而且他爸叫了社会上的人要找我的事。终于在我爸费心费力地各处调解，各处说好话，耽误了半个月的功夫就为了处理我的事。在刘出院的时候，我爸请客我们两家一起吃顿饭。饭桌上他们不打不相识，不仅化解了仇恨，还建立了合作盟友的关系。说实话，在我拒不道歉只同意跟刘握手言和的时候，我更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狠狠的教训他。以后的生活，我很想告诉轩辕，我给他报仇了，我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虽然，轩辕的有些伤痕无法弥补，但我加倍的还到了刘的身上，但，他一点都不知道，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情都忘记了，我快记不得那个人的模样了。只有那张绝望的脸，恐怖的脸，时时出现在我的梦里。一瞬间把我拖到了那个我第一次后退的地方，我耻辱的地方。别的细节记得很模糊，好像他们本来就这么模糊似的。只有那只愚蠢而懦弱的麻雀，自由自在的游翔在那血红的残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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