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大街上一个男子很严厉地斥责母亲，母亲做了很多的棉被，大的小的，厚的薄的，各种大小不一的褥子。男孩得把它从作坊里抱出来，身子向后仰着，装到车上拉回家去。在两年时间里母亲不断地叫作坊加工被，不断地叫男孩拿回去。妈妈知道男孩厌烦，总找一个她认为好的时机商量男孩把被拿回去。每次男孩都会抱怨、跌跌不休，家里的橱柜、床下都塞满了被。男孩说：“求求你，别在做了，我盖到死都够了！”男孩因为愤怒而跺脚。妈妈用微笑又带点儿尴尬的表情回应儿子。应该是不想給儿子再添麻烦，拿过被，母亲总是坚持自己走回自己家去，那并不远，也需要十多分钟。男孩即愤怒又不想叫妈妈徒步走，就喊叫着叫母亲上车。
男孩在七岁前一直没有父亲，有些事儿男孩儿很小时从大人哪儿听来的，男孩太小，大人以为男孩听不懂。男孩不仅听懂了，还记在了心里。他出生时父亲把他和母亲抛弃了，这是一个说法。另一个说法是母亲抛弃了他父亲，他应该是个坏人。总之，男孩没有父亲。七岁时男孩有了个继父，之前他是妈妈妹妹的丈夫，就是小男孩的姨妈，姨妈很年青就生病死了，应该不到三十岁，要不就是三十出头，留下了一男一女两个小孩。亲戚为人了小孩们，撮合男孩的妈妈和妹夫结婚。妈妈起先不肯，妹夫对妹妹的死负有照顾不周的责任。最终叫妈妈妥协的是妹妹的小孩，一个七岁，一个三岁，找个后妈，怕后妈对妹妹的孩子不好。这样妈妈带着男孩来到了一个有海的城市。结婚后妈妈和继父又生了一个女孩。一个大家庭就这么形成了。独生男孩的贵族地位被剥夺了，男孩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生活。他听妈妈的，就当了哥哥。男孩很董事儿，带着弟弟、妹妹们玩。
生活过得去，也不容易，继父和母亲经常争吵。男孩心疼妈妈，充满愤怒，妈妈告诉男孩这是大人的事儿，小孩不能掺和。男孩点头，每次继父和母亲打仗时男孩躲到一边掉泪。男孩对母亲的爱在母子相依为命时就形成了。五岁时男孩做了一个梦，很多小孩都做过，那是极其普通属于小孩的梦：男孩在梦里坠落，吓得叫起来：“妈…”男孩睁开眼时眼里有惊吓的泪光，妈妈抱着他呢。男孩在妈妈怀里睡着了。外头白雪皑皑，气温很低，屋内温暖如春，炉火在哄哄作响。温暖的气息把窗户上的霜冻都融化了。男孩一直记得这个梦，很久以后的一天，男孩顿悟到这个梦的意义：这个梦暗示了他的一生，妈妈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男孩有个朋友，小名皮皮，温文尔雅，很小孩时，皮皮妈妈就叫他到垃圾給邻居奶奶、爷爷捎着。皮皮扫地时要扫公关区域。皮皮就成了这样的人：上电梯让别人先进，捡到钱会还给人家。顺便说一下，皮皮特别能捡到钱、钱包。男孩会和皮皮说这些。皮皮的境遇和男孩相似，没有爸爸，跟妈妈一起生活。关于做被，男孩很也不想对妈妈那样，又控制不住，就和皮皮说：“整天做被，烦死了，谁能盖的了？”皮皮笑，说：“那也不少钱呢。”男孩愠怒：“我給她钱，她不要。”
两年后男孩的妈妈精神出现问题了，这和继父一次粗鲁的殴打不无关系。男孩很愤怒，妈妈已经年纪大了。继父说男孩的妈妈叨叨一些事儿，把他气坏了。男孩说：“那你也不该这样啊？”继父不能说是坏人，工作认真，作风正派，但不知感恩，在他眼里别人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他不知道走过艰辛，应该对男孩妈妈好点儿。精神出现问题后，男孩妈妈总是臆想一些事儿，荒诞地了不得。这种荒诞叫男孩愤怒地嚎叫。皮皮说：“别和你妈吵，她的精神咱们理解不了。…”皮皮点拨了一些事儿，男孩结婚后不肯要孩子，甚至不要了，邻居们碰到了都说小孩的事儿，男孩的妈妈要面子，这都是压力。皮皮很神，大夫说男孩母亲可能是阿尔茨海默病，皮皮否决了。男孩妈有挺强的逻辑思维能力，阿尔茨海默病做不到。皮皮断定男孩的妈妈应该不是，但吃了很多精神类药后，记忆被摧毁了。有一天男孩妈妈突然不用手机了，之后电话也不用了。男孩妈妈开始喜欢藏东西，把衣柜的衣服、毛巾被、棉服铺到床的褥子底下，整个床像个丘陵。男孩看见了，不知道这怎么能睡觉，再次愠怒。
皮皮陪着男孩在路边抽烟。皮皮说了一个秘密：他每周都会在一个特定的时间为妈妈祈祷。男孩惊讶，说：“你信教？”皮皮不知道怎么说，也不是信教，皮皮没看过宗教的书，也不去教堂。皮皮做的可能是种信仰，是爱，超越了宗教。皮皮祷告上天保佑妈妈一切都好，要是有什么不好，降临到皮皮身上，皮皮承担。男孩在某一天，看着苍天，皮皮的话叫男孩想到很多。男孩想到了过去的一次诅咒，那是男孩給妈妈气疯了后说的话：长这种病，不如长别的病…。男孩这事儿后想，他可能不像小时候那么爱妈妈了，不觉得妈妈是他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了。男孩为此淌出了难过的眼泪。男孩跟皮皮说了一句话：注定有那么一天你能平静地接受你曾经最爱的人离你远去。皮皮应该是点了头，男孩的话里叫人有无尽的忧伤。有些话是有这种力量的，像那句“别问丧钟为谁而鸣，它为你敲响”。很小的时候你懂不了这话的含义，到了一定的年纪时会懵然明白。
在妈妈长了疱疹，父亲浑然不觉时，小妹妹把妈妈接去住了。最初这遭到了男孩在内很多人的反对。小妹妹大声说：“他照顾不了妈了，要是能，怎么会这样？”母亲和继父在一起，男孩每周回去看看，或打个电话，听到母亲的声音说：“没事儿”就完了。小妹妹性格执拗，她是继父和妈妈亲生的孩子。
在一个下雨天，男孩站在窗前抽烟时，知道小妹妹是对的。男孩和别的人是在逃脱责任，照看一个精神不是很好的母亲是很麻烦的。男孩去小妹妹家看母亲，妈妈看上去还是那样子，年青时的花发已经灰白了，脸上有种干涩，可这还是男孩的妈妈啊。男孩抱了母亲一下，妈妈笑。就在这一刻，看见妹妹床上的被子，男孩忽然明白了那些被子的寓意，妈妈是想在未来，在她已经做不了什么的时候，她的宝贝也有被盖，不会被冻着。在母亲的大脑里，那需要很多的被，因为她的小孩们都是永生的。某种潜意识里会包含上帝之意的超然。男孩泪奔了。还有，男孩和皮皮其实是一个人。关于小男孩多大了，大家自己去想吧。因为在情感上，是没有年轮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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