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的囚禁

作者: 慧小田哲思学 | 来源:发表于2018-12-30 14:12 被阅读4次

    这是一个颠倒混乱的世界,孤独的我却要负起重整乾坤的责任。——哈姆雷特

    作者谦牧,来自诗与逻辑公众号(觉得文章不错,欢迎去该同学打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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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业后两年来,每当人们问起我的专业,会出现一个尴尬的情况。我回答“哲学专业”,大部分人会认为这是个聪明人的专业,让人懂得圆滑变通。

    很可惜,我不是伶牙俐齿、能言善辩的人。

    很多人会接着问:为什么学习哲学呢?

    每当别人问起这个问题,我脑海中会想起若干年前,本科毕业之际,夏天的一个晚上,我久久没有睡意,索性倚在躺椅上,感受盛夏的凉风,回想着往事一幕幕,特别是刚过去的一段时间,心情十分高昂。那时候是因为接触《论语》《道德经》,为中华先圣讲述的真理大道而相见恨晚,因先哲经典带来的生命彻悟感到自足圆满,虽然一无所有,又感到应有尽有,感受到了身边每一个人和物都有的灵性。那天我一夜没睡,却感觉能量满满,第二天依然可以朝气蓬勃,投入生活。

    那时候我深深地明白了,为什么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是的,那时候即使生命就此终结也死而无憾。

    正是在这样的具大生命能量下,自己怀着巨大的勇气,甘愿去探索人类文明中最深刻的智慧,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让大道的阳光像照耀我的生命一样去照亮更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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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有如此强大的动力,为何我没有读博出国,著书立作,发表各种论文,成为业内权威,在哲学的道路上坚持下去呢?

    其实,放弃考博在当时并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决定。

    犹记得研二的一个下午,旧书看完,新书未至,在这个空档,我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抵触,我既期待新书到来,又不想它到来,我意识到,读了这本书,还有新的书等待我去读,我读这些书,只是为了考博,而这些必读书目其实并不是我想读的书,只是因为这是学术界公认研究某思想家的必读书目,我就必须去读这些书。

    难道所有的哲学学者都要经历这样的痛苦过程吗?难道这是求得真理的必经之路吗?

    我有些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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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硕士学校并没有哲学类博士点,所幸,我校距离上海的某著名高校并不远,该高校哲学专业实力雄厚,国内排名也是数一数二。那时候我经常到该校旁听硕士博士课程,见到了我若坚持下去,我三年后的样子。

    在课堂上,遇见了一个刚申请过来的哲学博士后,他白白净净,衣着得体,认真听课,全程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他发言时,他讲到他为什么选择这个方向,“因为学术界从唯物论的角度研究xxx的比较多,而从观念论角度研究的人比较少,所以我的博士选题就从观念论的角度来研究xxx的xx著作……”

    课后,我特地找他私聊,我问了他对某个哲学家的看法,他的回答倒也令我称赞。我接着问他对中国社会现状以及某些宗教发展的看法,他谦虚的表示他不太关注这个,他或许更关心的是论文何时能够完成,能否通过答辩,能否留校任教,何时能评上讲师教授。

    我有些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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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我的困惑和他的表现只是求学阶段的状态,如果等我博士毕业,做哲学老师了,能尝到真理的甘露,那这样禁欲苦行僧般的付出也是值得的。

    记得当时为了准备毕业论文,我在图书馆查找资料,我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一本小书,不厚,8万字的博士论文,作者是长三角地区某重点大学哲学博士。因为我毕业论文涉及德国古典哲学部分,而他的研究可以作为参考。

    阅读他的博士论文,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前半部分写的非常好,非常流畅,思辨性很强,但是到后半部分就像是另一个人写的,完全没有参考价值。我意识到,其实他的兴趣在德国古典哲学,而后面的在中国的发展之类的,就是为了答辩凑字数了。

    为了进一步验证我的判断,我用他的姓名搜索知网论文库,我了解到,他现在三十多岁,讲师,在西南某政法类学院任教,应该还是辅导员之类的。他在博士期间发表了几篇论文,全部是关于黑格尔哲学,博士毕业之后只有两篇,一篇是德国古典哲学对校园文化建设的意义,一篇是黑格尔对大学生文化修养的启示之类的,这样的文章我不看内容就知道,他一定写的非常痛苦。

    我想,这位哲学副教授,和我,和那位博士后一样都从经典书籍中曾获得过巨大的生命慰藉和智慧的狂喜,才走上哲学的道路,但是又何以成为现在的状态?那位哲学副教授,在别人看来,大学老师是令人羡慕的职业,而且教哲学的,啧啧,肯定很厉害吧。但是他的痛苦我知道。

    三流大学的哲学教师,因为本校的专业排名,因为本校的教研经费、因为本校的校刊的权重,因为要承担行政任务,他注定被排挤在中国主流哲学学术圈之外,而我若坚持下去,大概率会成为他这样的状况。拿得下三大批判,却拿不下A类期刊的两页版面。

    那时候我感慨良久,虽然和他素未谋面,却为之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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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这些困境只是学术圈边缘群体的困境,如果那些著作等身的学术权威,像战斗领袖,带领我们晚生后辈冲锋陷阵,那我们做士兵小卒也要尽忠职守,甘效犬马之劳。

    也是在上海这个哲学专业全国排名数一数二的高校,我有幸参与一场国家级的哲学学术会议,见到了我曾经钦佩的各领域学术大牛,可以目睹代表中国哲学界最高水平的学者的状态。研讨会邀请了包括孙正聿、赵敦华、陈嘉映、张汝伦、张祥龙、张双利、赵林、张志伟、陈学明、任平、郭齐勇、陈少明、贺来、童世骏在内的众多哲学大牛。

    在研讨会上,一位教授认为儒家缺乏xx思想,另一位教授从典籍中寻章摘句证明儒家也有xx的思想;一位教授讲马克思论证的某个前提在现代社会的新的变化,另一位教授坚持现代社会仍然没有超出马克思的论证。一位教授讲要从现象学去研究xx的思想,另一位教授认为这样掩盖了这个哲学家的本意。

    研讨会后,我反思这场研讨会和我遇到这些各个领域的权威专家,我意识到,马克思过时论和马克思永放光芒论谁也不会驳倒谁,每一个流派总能找到包含正反所有观点的证据,从现象学、分析哲学、语言学换个角度又能制造更多的学术论文。

    研讨会并没有达成什么共识,实际上,他们也不可能达成共识,他们不是在对话,只是轮番发言。每个人都是自己领域的权威,儒学者不会人到中年突然认识到儒学没有出路放弃过去的研究,分析哲学学者不会因为古典哲学的批评认为自己的研究没有价值,马克思研究者总能从全集中找到论述某个观点的原文,即使相反的观点也都能找到原文。研究佛学的学者也不过更担心在核心期刊发表了几篇论文,研究道家的学者也不是被褐怀玉的形象,而是更乐于西装革履参加各地研讨会。

    我本以为这样的研讨会是哲学界的华山论剑,实际上更像是节日酒会。他们不是从特殊性中寻找矛盾性,再从矛盾性中寻求普遍性,而是从特殊性中寻找特殊性,然后把特殊性中当做普遍性。他们首先是个学者专家教授泰斗精英权威,然后才是自己研究的领域,即使把他们关一个小屋里,讨论一年也不会让其中任何一个人放弃自己的观点。用《无间道》里的话说,大家都是混口饭吃,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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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我,犹如一个气血方刚,甘愿为国捐躯的战士,不远千里来到前线,本以为我终于可以和战友并肩战斗、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却发现我战友都在讨论武器的历史、武器的分类、武器的保养、武器之间的优劣对比,甚至在争论武器的发明人到底是谁,他们至多偶尔进行分组打打C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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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是国外哲学学术界好点呢?

    不,近代以来,特别是近代大学制度建立以来,哲学界在知识论的主导下,甘愿被资本与技术收编,成为和化工、机械一样的谋生手段,现代哲学已经沦为一个学科,一种专业、甚至一个方向。哲学史是哲学,但哲学不应仅仅是哲学史,他们甚至不是研究哲学史,而是研究哲学历史,甚至仅仅是一门学科史。他们不敢直面真理、不敢直面现实,甚至不敢直面一流哲学家,甘愿做二流研究成果的传声筒,而中国学者又不过是把国外研究成果翻译进来充实自己简历。

    是的,只要更多的占有原著资料、占有更多研究文献,占有更多文本,创造更多概念作为藩篱,各个概念相互套嵌切割,近亲繁殖,划地自居,自己就是这个领域的权威。

    如果说欧美学术界是为哲学划界,为资本让路,那国内哲学学术界就是为哲学划界,为资本开路!甘愿做权力的马前卒。

    中国权力精英并不关心哲学界的声音,相反,学术界每天关注权力精英的动向,一旦发现什么新名词,马上从自己浩如烟海的原文中,寻章摘句向权力献媚,不管几个代表,还是什么发展观,或谁的梦,这些学者总能从自己的领域找到证据支持权力精英,一旦受到权力精英的青睐,马上迎来这个学科的春天。

    中国哲学界不仅向权力献媚,更对资本投怀送抱,他们擅长把自己占有的知识打扮成资本喜欢的小姑娘,从易经道德经黄帝内经到王阳明曾国藩无一幸免,不管什么经典都能改造成管理智慧或商业智慧,或什么幸福课,到处巡回讲课来换取课时费。他们不是在揭示真理,而是在掩盖真理。

    师之所存,而道之不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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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哲学是时代的精华,很可惜,这个时代却把自己的精华囚禁起来了,不,囚禁起来的不是时代的精华,当今哲学界的吵吵闹闹不是先秦的百家争鸣,甚至不是希腊智者诡辩,他们形式的差异,本质上是空前的统一,他们共享着同一种哲学,一种主客二元对立的哲学,一种知识论的哲学,一种拜物教的哲学,一种犬儒主义的哲学,一个更关心茴香豆的茴有几种写法的哲学。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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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个谈话节目中,陈嘉映教授是一期嘉宾,给到他的字幕资料显示是哲学家,我知道这大概是编导的自作主张,并没有征求陈教授的意见。

    因为,

    我想,陈教授也知道,他担当不起哲学家这个称呼。

    是的,真正的战士,要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即使没有战友,也要奋勇杀敌,虽九死犹未悔,不,他有战友,因为孔子跟他站在一起,苏格拉底跟他站在一起,克里希那跟他站在一起,黑格尔跟他站在一起,千千万万个等待被哲学照亮的人跟他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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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灯,不放在斗底下,是放在灯台上,就照亮一家的人。

    没有人点灯用器皿盖上,或放在床底下,乃是放在灯台上,叫进来的人看见亮光。——《路加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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