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扬州,琼花开得正好。褪去一天的繁忙,河两边的炊烟慢慢升起,扎着双鬟的小姑娘摘下满篓的琼花送去岸边的酿酒铺子;精致的游船在河上满满行驶着,传来似有若无的歌声;游鱼借着荷叶遮挡着最后几丝阳光,黄昏的风带着独有的饭菜香味催促着行人赶快回家……
忽的下起了雨,我随着没来得及赶回家的行人三三两两的躲在一旁的旧屋子下,岸边的百年垂柳兀自轻摇,在黄昏下的朦胧细雨中,树冠显得那么浓密。
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烟雨中的扬州像极了我的家乡,空气中漂着似有若无的花香,刹那间,我不禁想起了邻家的阿姊,想起离开时她拉着我衣袖的素白的手指,她强做微笑的温柔的脸庞,就像现在温柔的扬州。
“年轻人,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进来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吧”
“谢谢阿婆!”几杯茶下肚,冰凉的手脚渐渐暖了起来,“阿婆,我初到扬州,听闻扬州有不少风闻趣事,阿婆你跟我讲讲吧!”
“若你不嫌弃,那我就讲讲吧……”
这河岸啊,原是以酿酒为名的,要说这酒酿的最好的,便是我这屋子原来的主人,这主人是个十六岁的姑娘,可那一双巧手酿出来的就总是让人牵肠挂肚,而这最好的便是琼花房了。琼花易得不易处理,所以她这琼花房每年只有那么几坛,这姑娘对外人总是笑着,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掉下眼泪来。明眸善睐又加上一双巧手让前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但姑娘都笑着一一回绝……
那天,她从东头往家走时经过那河,不经意向那河岸望了望,却看到一个男子拎着个酒壶坐在船头,时不时摇下桨,一个人悠闲地在河面上荡着。忽的他转头望过来她的方向,冲她晃了晃酒壶,微微一笑,姑娘不禁羞红了脸,转身跑开……
就这样一个不经意的回眸,撞进了她的心底……
她念念不忘,但再没见过那个人。
酒依然飘香十里,琼花房的名气也越来越大,慕名前来的人越来越多,她一望再望,找了又找,却始终没找到要找的人,每一次的失望被脸上的笑意遮掩,但这琼花房却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酒铺子中……
就这样过去了数月,一日,姑娘见坊中酒已卖完,正准备关门,忽的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姑娘,敢问这琼花房可还有?”
当人们想要极力追寻一件事时,却始终无果,流转经年,就在即将放弃的时候,机缘巧合却将他送来,不知所措。
她只记得那日微风轻起,带着淡淡的琼花香气,刻在心底的眉眼就那样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是一见钟情还是命中注定?
在此之后,他们相知、相识、相惜、相恋,由冬入夏,从春花探窗到冬雪铺装,姑娘那装满了深情的酒酿的越来越好,不知不觉一年过去,戎狄来犯,朝廷要求他赶赴边疆率兵抗敌,他说:
“一定要等我,你在家中每年酿一坛琼花房,等我打败敌人回来,我就娶你,我们一起找个安静的小镇子酿酒生活,好不好?”
她看着他,笑着说道:“好,到时候,我要拿着我的酒做嫁妆!”
战事持续了三年,终于传来了胜利的消息,姑娘挖出藏在琼花树下的酒,等待着那个人回来履行承诺,邻家的阿青终于等到了她的情郎,众多从战场上回来的年轻人们回到了久违的家乡,处处张灯结彩中,她等到的却是一件血衣,一个匣子和一个染了血的香囊……
那天,那个人抱着他,对姑娘说:“你是阿颜吗?”
她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手中的那个匣子,问道:“是他吗?我等了好久了。”
他低头看了看,重重的点头,“他说要把他带回扬州,回到他妻子的身边。他说让你不要哭,要好好活下去。”
她极力稳住身形,良久,转而笑道:“好,给我吧,我来接他回家。”
那个人看着她眼中强忍的泪,把他交给她的时候,说道:“想哭就哭吧。”
她只是紧紧的把他抱在怀里,喃喃道:我们回家好吗?,扬州河岸的琼花开了,你不是最喜欢这一路的花香了吗?我们慢慢走,你仔细闻闻,今年的琼花开得特别好,我酿好了琼花房已经埋在树下了,我们回去喝……
“郁郎,我会变老,会慢慢忘记你的样子,会慢慢忘记一切,万一在下面见到你了你不认识我怎么办?”
“郁郎,其实我等多久都没关系的,三年,五年,甚至是十年、二十年,只要你在这世上就好,我要的不是这个,不是这个,不是……”
那天的路似乎特别长,她一路絮絮叨叨,一身红衣却显得如此落寞,她的身形突然顿了顿,只觉得胸口一股热流,紧接着喷出一口鲜血,她久久没有回神,好久,她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带着哭腔颤抖的说道:“郁郎,我没哭,你看,我没有,我们马上就到家了……”
再后来,姑娘关了酒坊,回绝了所有试图说亲的人,守着树下的几坛琼花房,一年又一年,等着她心底再也不会归来的旅人……
“这扬州虽说还有琼花房,但是再没有像姑娘手下的琼花房一样那么深情,姑娘已白发苍苍,她已经做好了去见他的准备,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那些琼花房,年轻人,我想把这个屋子和那些酒交给你,你来好好守着这个故事好不好?”
婆婆笑着讲出这个故事,眼中满是哀伤,但也夹着一丝丝的期待,苍老的脸上依稀可见年轻时的容姿,婆婆等了许久了,迫不及待的想告诉她的爱人这些年的事,我想起家中等我的阿姊,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她……
后来,我将阿姊接到了扬州,阿婆总是会在琼花树下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她总是笑着,笑着,后来,也是笑着去世的,她说道:
“郁郎,我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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