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花房

  夕阳西下，独自一人漫步于江南水乡，船儿乘着清风在水中微微荡漾。荷叶亭亭玉立，莲花映着残阳余辉平添一抹忧伤。鱼儿借着层层荷叶躲避着不适的日光，燕儿低空飞旋，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鸣叫。伸手触摸冰冷的石桥，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份难得的清闲。水岸两边，杨柳枝条垂下一抹绿意，延伸入水中，惹得鱼儿平日里不时的穿梭游玩。

  脸上传来凉意，天地一片烟雨蒙蒙。举目远眺，终寻得零零三两人家。停驻小步依偎在矮墙避这突来的落雨。“姑娘，这雨淅淅沥沥，一时半刻停不了，若不嫌弃，便进来喝杯热茶，陪老婆子话话家常罢。”  “谢谢阿婆！”几杯茶下肚，的确祛除了一丝寒意，话匣子也打开了。窗外的夏蝉轻声吟唱，不惊不饶，似乎也正静静的听着阿婆诉起此地旧模样。

  这河两岸，皆是以酿酒而闻名天下。要说这酿造手艺最好的，莫过于这间竹堂的旧主，是一位正值豆蔻年华的十六岁少女。一双巧手酿酒无数，其中最好的便是她用少女情思为引而酿造的琼花房了。将此酒，倾置入杯盏之中，不用温煮也发烫，令人牵肠挂肚，吸引了众多文人墨客慕名而来。

  姑娘每天都笑着迎来，笑着送走一批批酒客，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使她一展愁容。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至始至终没有等到那么一个人，可以品尝出她的心事，她的情思。

  那一日，晴光潋滟，碧波微荡。可谓诗云“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雏燕排成诗行飞向远方。这个时节，琼花正开得繁盛，一团团簇拥绽放，毫不吝啬它的美。姑娘拿着竹篮，推开门扉，行到岸边树下。俯身低头拾起一朵琼花，放在鼻尖轻嗅，嘴角渲染开一抹笑意。小心爬上枝丫，采摘最新鲜干净的琼花花瓣。柳叶细眉，明眸皓齿，白裙翩翩，与这一树琼花相映，更衬出她的清丽脱俗，像是一位遗落凡尘的仙子。

  惊鸿一瞥，只见一少年郎，拎一壶浊酒，撑一蒿竹竿，一派悠然自得。风吹起耳边碎发，轻轻刮擦着脸颊微痒，姑娘却浑然不觉，定定看着少年的背影出神。少年似是有所察觉，回眸间，见一女子隐于琼花之间，便报以一笑。不曾想，就是这回眸一笑，生生撞进了姑娘的心上。一团红晕悄悄爬上脸颊，忙回过神低头娇羞。殊不知，脚下一滑，从枝头跌落。千钧一发之际，只见那少年足尖轻点船头，凌空踏水而来，搂住她的细腰翩然落下，惊艳了一树琼花。

  “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如若不弃，便请恩公去家中坐坐，品一杯琼花房罢”少年看着面前清纯貌美的女子，心中产生悸动，这便是一见倾心罢。“是在下的荣幸！”

  院中，莺语嬉戏，追逐打闹声，伴着着浓浓酒香飘向远方。太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久到已经忘记了该如何表达心底的那份悸动，那份欢喜。姑娘的父母逝世的早，就只为她留下了这间竹堂和一门独一无二的酿造手艺，真是一个坚强却又让人心疼的姑娘。不过，总算是苦尽甘来。在机缘巧合之下，遇上了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她很幸福，亦很满足！

  可这老天，就是爱开玩笑，造物弄人啊！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少年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漆黑的瞳孔温柔的看向枕边的姑娘，轻轻抚摸着她的眉眼，在额间落下一吻。拿起案边搁置的佩剑，跃上屋檐。“隐居于此，却还是躲不过父亲大人眼线的搜寻，终究，这一天，还是来了！”“少主，家中突变，老爷遇刺重伤，人心惶惶，请您务必与我们回去，主持大局，免得让外人有可乘之机。”“明日一早，回京。退下吧！”

  第二日，少年看着面前泪眼朦胧，紧紧抱着他的女子。“阿郎，不要离开我，我愿意跟你一起回去，带上我好吗？我可以吃苦的，不会拖累你的。哪怕风餐露宿，流浪天涯。只求你，别丢下我一人……”少年又何曾想过离开这个放在心尖上的姑娘，何曾忍心弃她而去。可是，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侠客，他有自己的使命，他，身不由己啊。此次一去，怕是凶多吉少，定将在江湖上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他怎么可以置她的生死于不顾，带着她冒险，他只要她好好的活着。“阿菁，你等我，等我处理好一切，便回来找你，过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安稳生活。记得多酿些琼花房，你知道我最爱喝了。你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好好的活着。”姑娘自知少年去意已决，便从袖中拿出一个香囊，里面装着她的发丝，用一个红丝带系着。深情款款的望着少年，将它递到了他的手中。“阿郎，你一定要回来，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京城，一处山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终究还是拼了两败俱伤。惊雷滚滚，大雨瓢泼而至。似乎老天爷也看不下去，想冲刷走这地狱修罗般的罪孽，洗净这血腥的战场，恢复以往的生机。少年满身血污，单膝跪地，仅仅倚靠着佩剑才不至于狼狈的倒下。另一只手颤抖着从怀中拿出那只香囊，将它紧紧贴近胸口。苦笑呢喃：“阿菁，我怕是撑不住了，也履行不了当初的诺言了。阿菁，没有我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幸福的活下去。阿菁，我好想你，好像见见你，阿菁……”泪水混着雨水流满脸庞，艰难的睁开眼，透过雨帘看到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款款而来，面若桃花，嘴角永远挂着一抹笑意，向他温柔的伸出手。“阿郎，我们回家……”他亦笑着努力地伸出手，可还未触碰到那抹幻影，便无力垂下，香囊滚落在地，没了气息……

  而那可怜的姑娘，却一直傻傻的苦等着不归人。从春花探窗，到夏日映荷，到秋风萧瑟，到白雪铺装，一直等到双字拆两方……或许，他早已另爱她人；或许，他早已忘记偏居江南一隅的她；或许……

  聚是缘应尝，散是情应放，可她，还将这故事珍藏……

  姑娘将一株琼花树移栽入院中，在花开最盛时，取其花瓣酿造一坛琼花房，深埋于树下。只等着他回来，共饮这一壶琼花醉。期间，并不是没有媒人替她说亲，不是没有俊朗少年对她表达爱慕之意。可她，拒绝了所有的追求者，只守着，这一间竹堂，这一树琼花，这一份相思。多少个孤枕难眠的夜，多少次伤心地流泪，多少次从期盼到绝望……

  多年后，来了一位背负宝剑的少年，叩响门扉，来到琼花树下。“想必这位便是阿菁姑娘吧，我受友人之托，将这些东西交于姑娘。‘’看着面前黑布包裹的木盒，一个血迹干涸发黑的熟悉的香囊。”是他，是他回来了吗“用力的咬着嘴唇，眼泪在框里打转，却倔强的不让它落下，双手颤巍巍的接过。终于，伤心过度，瘫倒在地上。

  原来，少年自知此去一别，必将凶多吉少。便早早修书一封寄给在外游历的昔日好友。若他身死，就将他送往江南最有名的酒家阿菁姑娘处。并且告诉她，不必太过伤心，不必太过记挂。此生是我负她，来世必将偿还。如果遇上倾心的良人，便嫁了罢，一定要永远幸福快乐的活下去。就让我在有你的地方长眠，这样，我依然可以继续守护着你，我心爱的姑娘。我真的好爱你……

  “请姑娘节哀，想必他也不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在下告辞。“姑娘抬头望着满树琼花，眼神浸透了太多的哀伤。终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阿郎，你看，这是我为你种的树，今年开的特别美，这花香萦绕，经久不散，埋于树下的琼花房也正等着你归来品尝。阿郎，我没有哭，你说让我等你，我就一直苦苦守着这间竹堂，我怕你回来找不到我。可是，我要的是一个完好无缺的你，并不是这个样子的。我宁愿永远等不到你，宁愿你另娶她人，也不愿承受你离我而去的这份痛苦。阿郎，你怎么忍心，怎么这么狠心丢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活在这世上。阿郎，你是我的一切，你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知道吗？我是有多想不顾一切地随你而去。可是，你要我活着，那么，纵使百般不愿，我也要坚强的活着。阿郎，你可不可以等等我，不要去喝那孟婆汤，不要忘记我。你一定要等我，等我下来和你团聚。此生，我绝不再嫁任何人，我的心里只有你，怎会有他人的一席之地。我会带着你给的爱，带着我们美好的回忆，好好的活下去。有你陪着我，我不会孤单的……徒手扒开这泥土，将木盒轻柔的放下，覆上新土。之后，便吐出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淤血，眼前一黑，终于支撑不住地晕了过去。醒来后，姑娘经常一人独坐树下，时而发呆，时而朱唇轻启，似是呢喃着什么。路过的人见此情景皆以为她疯了……

  其实，少年在最爱她的时候死去，她怀着永不背叛的爱活下去。在她的记忆里，全是美好的事情。只要度过这一段伤心期，将会是一辈子的无忧与满足。毕竟，谁也不敢保证，将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敢肯定，这份爱的保质期是多久，是否会在平淡无波的生活中消磨殆尽……

  柴火燃烧噼啪一声，将我拉回思绪。窗外的雨已停，外面还是湿漉漉的。阿婆来到院中，拨开泥土，小心的挖出一坛琼花房，掀开尘封的过往。顿时，酒香四溢，却也轻透着太多的悲伤。阿婆仍旧含笑，眼中深情匝满沧桑。将琼花房倾置入杯盏之中，透着微微绿意，也透着丝丝凄凉。“姑娘，你可愿，继续替我守着这个故事。我不想，我们之间的爱就此结束。不想，到头来，在这世间，什么也没留下。“握着阿婆的手，泪水夺眶而出。郑重的点了点头。”阿郎，是你吗？你来接我了吗？终于见到你了，这一次，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浑浊的双眼望向远方，似乎，看到了当初的那个少年。拎酒一壶，撑一竿风凉，回眸间撞进她心上。而这一树琼花，遇他落成伤……

  殓了阿婆的尸骨，埋于院中琼树下，于那位少年的身旁。生未同寝，死入同穴，终究还是永远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