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生将长衫脱下,细致地折叠整齐,然后盘腿坐在上面。
他闭着眼睛,不动也不说话,好似真的睡着了。
大民蜷缩在屋角的稻草里,穿堂冷风冻得他发抖,想说话牙齿却咯咯不听使唤。
炕上有一条羊毛毯子扔在角落里,白先生看见却没有想用的意思。
大民蹑手蹑脚无声走到炕边,挥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白先生一点反应没有。
他窃喜着将毛毯拉出来,披在身上又回到稻草里。
白先生忽然睁开眼,冷笑道:“你很冷吗?”
大民神色稍缓,奇怪的问:“你不冷吗?”
白先生摇摇头,继续说道:“我曾经在沙漠里迷失了半个月,怎么又会怕冷。”
大民纠正道:“那你应该不怕热,而不是怕冷。”
“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这又算的了什么。”
白先生闭上了眼,脸上神奇的有汗珠滚落。
“冷就是冷,热就是热,我从来不会委屈自己。”
大民看着这个孤傲的人,心里笑开了花,面上却不敢笑。
“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大民嘴角微扬,坚定道:“我来找大民。”
白先生睁开眼道:“那你又是谁?”
大民得意道:“我就是大民。”
白先生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眼睛里突然闪现一丝杀气。
大民突感背脊阴冷,连唾沫都不敢咽,盯着自己的脚说道:
“大民是我的弟弟,我一直都在找他,已经在这里找了五年了。”
大民望着窗外明月,幽怨的哀愁刻上眉头,眼神像雾一样迷茫。
“你为何不去别的地方?”
大民叹息道:“我觉得他就在这里。”
白先生忽然下了炕,望着门的方向道:“有人要来了。”
“我怎么没有听见。”
大民一跃而起,准备去开门,白先生拧住了他的胳膊,痛的他只顾求饶。
不知过了多久,马蹄声渐近,杂乱的“得得”声狂奔着冲进了小镇。
大民从门缝里望出去,数条人影从马上下来,径直走到这里。他们都站在长街的屋檐下没有进来,好像在等一个重要的人。
白马惊鸣,忽然刀光闪过,一飚热血印在雪里,马儿被劈成两半。
一个孩子出现在门前,正在用白色的手帕慢慢擦刀上的血,嘴角冷冷的抖动。
一个女人站在他身边,薄青衫随风飘起,她蒙着一层面纱,一双清澈的眼带着绝望的哀愁。
大民看的呆了,揉了揉眼睛,她还在那里。
他不敢相信这里会有这样一个女人,她美得像一抹月光的清辉,一波湛蓝的湖水,仿佛从天而降,一触摸就会碎裂。
“如果你还想跑,会像这匹马一样。”
沙哑的声音来自那个孩子,原来他并不是真的孩子,不过是一个身有残疾的侏儒。
他的左眼已瞎,戴着黑色的眼罩,小眼八字胡,看起来天生就是一个坏人模样。
没有人发出声音,只有他的脚步声靠近那扇门,他看所有人的时候他们都低着头,仿佛是见了最威严的王。
他连那个女人正眼都没瞧过,手推门的一刹那脸上的表情狰狞诡异,忽然他的手又静止在那里 。
“你来!”
侏儒指着女人示意她过去,女人走过去推开门,里面有两双眼睛正盯着她,其中一双深情痴迷。
“我们想在这里借住一晚。”
女人轻柔的说,声音又细又好听,若那山间潺潺流水,又似一抹柔光拂在脸上,既温暖又舒心。
大民被白先生挡在身后,白先生微笑道:“姑娘可以,他们不可以!”
女人转身望着侏儒,一双眼睛里充满恐惧。
侏儒喷出一口口水,溅在白先生的脸上,白先生安然自若的站在那里,脸上保持着平静的笑容。
“这地方是你段爷的,我来了你们都得滚!”
大民被一声狂吼震醒,失魂落魄间连连点头道:“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白先生捏住大民手腕,他“哎呦”一声跪在地上,看到白先生的眼时他已经变了一个人。
他的笑容变得更有深度,更诡异难辨,仿佛那一笑间就藏着夺命杀气。
几个黑衣大汉冲上来,怒吼道:“还不快滚!”
白先生握住了剑柄,刹那之间就可取了这几人的性命,可他并没有出手,他又听到了一个特别的声音。
“锵锵锵锵,今朝有酒我不喝,明天没酒我偏喝。”
一个酒鬼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长街上,蹒跚着步伐正东倒西歪的走过来。
“谁家的奶牛,我要喝奶。”
酒鬼偏着头摇晃着身子,手一点一点地指着城垛边的黑马,不停地嘿嘿傻笑。
还没走过来,他已经被一截木头绊倒,费劲力气爬起来,白眼望着四周狂骂:“哪个狗儿子用暗器伤人,你给老子出来!不出来的是千年绿乌龟!”
过了很久还是没有回应,他又自己嘿嘿的傻笑,两只手捏着兰花指细声道:“项王……,虞姬来了……!”
他真的走到马群里,看到一匹黑白杂配的毛色,拍着手掌大喊:“好!”
然后他就躺在雪地里,慢慢滑进马肚子下,然后他左盯盯右看看,又唱戏道:“今天真是好运气也!”
“给我滚出来!”
段侏儒看到自己的宝马被这么折腾,刀脱手飞出扎进三丈外的雪地里。
四个大汉将酒鬼拖出来,扔到那个侏儒身前,酒鬼发疯似的狂喊:“我要喝奶,我要喝奶! ”
段侏儒冷笑道:“我可以让你去见你娘。”
酒鬼爬起来,指着段侏儒傻笑:“喝你娘的!”
月光下他的脸上泛着红晕,眉心一颗痣,脸上有道疤,两颗门牙奇怪的不见了,张嘴就露出一口臭气。
女人此刻“咯咯”的被逗笑了。这一笑真是倾国倾城,虽然蒙着面纱却令人心神荡漾,一颗心止不住扑通扑通乱跳。
侏儒怒不可竭,抓住女人的手腕,用力拧道:“我这就让你死!”
女人极力挣扎,虽然很痛她却没有喊,反而用一种蔑视的笑容看着他。
酒鬼突然趴在地上,哇哇的吐了一地,然后站起来斜睨着侏儒道:“矮个子,放开我媳妇, 让我来!”
侏儒狂笑几声,连连说道:“好!好!好!”
其它大汉也跟着附声嘲笑,在他们眼里杀这个酒鬼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女人被甩在一旁的雪地里,大民抢先上去扶起了她。
酒鬼踉跄着转了几个圈才走到侏儒身边,一拳出去直打侏儒面门,侏儒正准备出手捏住拳头 ,酒鬼却已滑到在地。
侏儒看着他,嘲笑道:“你来打我,我绝不还手。”
酒鬼又爬起来,尽量让自己站直,笑道:“那这一次我出右拳。”
他慢慢打出一拳,软绵绵没有一点响声,抬眼去看侏儒,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我换个武器。”
酒鬼打了个嗝,一边傻笑一边看着侏儒。
侏儒拍拍胸口,冷笑道:“随便你。今天你不想打也得打,你若不打死我,我就打死你。”
酒鬼左拳还是缓缓击出,忽地右手却有一道白光闪过,快若闪电般刺向他的心口。
侏儒目光汇聚,诡异一笑,右手不可思议的抓住了那个握刀的手,一脚将酒鬼踢出三丈远。
“就凭你还想杀我?”
话音未了,一道寒光自身后闪过,侏儒觉察到时已经近在咫尺,双腿只觉一阵冰凉,然后他身体就倒下了。
白先生站在一旁俯视着他,剑上的血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脸上。
“这个地方没有死人,但活罪难逃。”
白先生疾风般跃起,电光火石间数声惨呼传来,他已收剑入鞘。
那些人都掉了一只耳朵,此刻正狼嚎着爬起来,扶起那个脚筋尽断的侏儒,连爬带滚的奔向自己的马。
侏儒坐在马上,狞笑问道:“你应该听说过小段的故事。”
白衣人淡淡道:“你也应该听过白刃噩梦。”
侏儒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犹疑的眼睛盯着白衣人很久,末了狠狠说道:“我还会回来的。”
白衣人静静道:“静待。”
马蹄声远去,狂风渐止,雪还在飘着。
女人走到白衣人身边,感激道:“多谢先生相救。未曾想到你就是一剑断魂的白刃风。”
白衣人摇摇头,笑道:“我不是!”
酒鬼忽然凑过来,挤开白衣人,面对女人说道:“姑娘,我叫酒鬼,酒是酒鬼的酒,鬼是酒鬼的鬼。第一次见姑娘就觉得眼熟,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女人抿嘴笑道:“公子真是风趣,我们根本不曾相识。”
酒鬼此时不醉了,仿佛变了一个人,侃侃而谈:“敢问姑娘尊姓芳名?”
女人柔声道:“他们都叫我花神。”
“花神酒鬼,惬意绝配也!想必姑娘一定非常喜欢花了,鄙人恰恰对花有很深的研究,艳如牡丹,淡若菊花,青如文竹,这些我都很喜欢。”
“去去去,你这个醉鬼,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样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大民拨开酒鬼,在一旁献殷勤道:“姑娘经此惊扰,想必心神俱累,还是早点进屋歇息吧。 ”
酒鬼喃喃道:“你一个乞丐,还不如我酒鬼呢。”
大民听之大怒,抓起酒鬼就要打,白衣人又抓住了他的拳头。
“刚才若不是他,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大民目瞪口呆,摇头直表示不可能。
酒鬼洋洋得意道:“刚才若不是我让他分神,你这个小白也不可能伤了那个侏儒。”
白衣人背负双手,郑重道:“他的武功确实深不可测。”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白衣人一字一句道:“我不想这里死人。”
大民疑惑道:“可是这里已经死过人了。”
“我来了就不会再有人死。”
酒鬼打着哈气,摇头笑道:“好大的口气啊。”
白衣人冷傲着说道:“这里是我的地盘。”
他说完转身进屋,又岿然不动的坐在炕上。
大民围着花神道:“里面有一件羊毛毯我拿给你。”
花神微笑着点头,缓缓问道:“刚才你为什么不出手帮他们?”
大民停了半秒,哑口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埋着头喃喃自语。
“他根本不会武功,指望不上。”
酒鬼蹲在屋檐下,眼睛滴溜溜看着花神,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大民叹息道:“我只是一个诗人,连自己都救不了。”
花神望着他,莞尔笑道:“我喜欢浪漫的人。”
大民眼中的阴霾一扫而空,斜眼对着酒鬼哼了一声,昂首走进了屋子。
酒鬼还是蹲在那里,望着花神的背影出神,心想这个人是如此的熟悉,他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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