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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真像啊。”
“啊?”我从神游天外的状态中抽身出来,偏头看着谭老师,有些疑惑。
“喏。”谭老师努了努嘴,意示人群前方的主席台。
我愣了下神,明白了她的意思。
正在台上发表演讲的是个女孩子,正处在最好的青春年华,她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笑起来自信又大方,两颊带出淡淡的小梨涡。
女孩演讲时环顾四周,熟练运用肢体语言,姿态成熟得不像是个高中生,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女孩面向我这边,眨巴了下眼睛,我回了个鼓励的微笑。
我看了眼台下认真听讲的学生们,对往日在台上演讲过的校领导们表示同情,随后我摇了摇头,假装不满:“谭老师,你这样说我可就生气了啊。”
“梨子可比我当初厉害多了。”声音带着满满的自豪。
谭老师张开了嘴,大概还说了些什么,我却听不清了,掌声淹没了我的耳朵。
那个耀目的女孩在掌声里走下讲台,她叫关梨,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的妹妹,亲妹妹。
2
“有个出色的姐姐是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非要说的话,大概是人生目标的样子吧。”如果有人问这个问题的话,那我肯定会这样答吧,恰到好处的千律一篇。
我叫关梨,有个姐姐,叫关李。
大概所有的非独生子女们都逃脱不了一个对比,像是“姐姐比妹妹温柔呢”“可是妹妹更好看啊”这种话,明明是与他们无关的事,却热心的像是当爹又当妈。
我并不是讨厌这种事或是怎样,我只是觉得这种对比没有意义,尽管当有人说我跟姐姐很像时,我确实很开心。
姐姐是个出色的人,这是大家都认可的事,她温柔,美丽又大方,待人处事滴水不漏,名师范毕业的高材生,能跟学生轻松打成一片,教的班级成绩也是最好,在她身上似乎找不到缺点。
就连我此刻的演讲,也是姐姐帮忙修稿,一次又一次地指导我演讲时的动作细节,我才能做到这么好。
我热爱并崇拜着这样出色的姐姐,学习着她的一切,不是想要变得出色,我只是想要成为姐姐那样的人,那样强大的人。
虽然姐姐并没有注意到我的追赶。
我瞥了眼台下发呆的姐姐,有些失落。
3
毕业后我选择了回母校当老师,教的语文,承蒙校方看得起,执教第一年我便做了班主任,并幸运地碰上了妹妹入学,毫无意外的,妹妹成了我的学生。
都快三年了啊,我一边走着,一边朝向我打招呼的学生微笑点头,脑袋里却在想着些有的没的,比如中午食堂会做些什么菜,算了,想这个也没用,反正都很咸。
“哎,李子李子,你看那!”
谭老师扯了扯我的衣袖,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里是篮球场,妹妹站在篮筐下,在她旁边的是个男孩子,他们交谈着,若无旁人。
“你可得管管咯,虽说今天就毕业了,可关梨还是要以学习为重的好。”谭老师皱着眉,摇着头,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
“会的会的。”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老师你先进去吧,我管管他们。”
我看着谭老师一边摇头一边走进食堂,脸上恢复了平静。
谭老师不喜欢我,直觉这样告诉我;尽管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尽管她依然亲昵地称呼我李子,尽管我曾是她的得意学生;原因可能是因为我连续两年获得了优秀班主任这个表彰,大概马上就三年了,在这之前这个表彰一直属于谭老师,包括校长那一万块钱奖金。
谭老师可能还是喜欢我的,喜欢学生时代那个我,而不是成为她同事的我。
我微微后仰,慵懒地靠在石柱上,眯眼看着球场上那两个孩子,比我那时候大胆多了。
有时候我还挺羡慕妹妹的,如果是她碰到我这样的事,大概会直接跟对方说“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吗”这样的话吧,不像我,会直接选择绕开问题。
当然,这个迟钝的孩子大概很难察觉到对方细微的情绪变化,我看着咧着嘴朝我跑来的妹妹,笑意不自觉地浮现在脸上。
“姐!”
“走!姐带你去吃大餐!”我挥了挥手假装豪迈,走在前面。
妹妹皱着那张小脸,小声嘀咕,“屁的大餐,咸死了。”
“不许说脏话。”我摇了摇食指。
4
我毕业了,这应该是我在学校食堂吃的最后一顿,没有过多的感伤,因为这是早就注定了的事,早就预想过的场面。
啊,真咸。
像是被海水泡过,可惜成不了海鲜,我这样想着,准备把饭菜倒进垃圾桶,抬起头,姐姐眉头紧皱,愁苦着脸,却还是在努力嚼咽嘴里的饭菜。
算了,我灌下一大口水,决定吃完它,毕竟得向姐姐好好学习呢。
“姐姐。”
“嗯?”姐姐细嚼慢咽,等嘴里没食物了才回答我,她总是这样优雅。
“晚上有事吗?”
“没有,怎么了?”
“我们几个准备聚餐,姐姐也来吧?”
姐姐思考了会,然后笑着说:“好啊。”
我开心地眯起了眼。
5
“我们几个”这四个字经常被妹妹说出来,它代表着妹妹关梨,以及篮球场上那个男孩,也就是妹妹的男朋友许安,还有就是另外一个女生,苏小小。
他们三个,是小团体,同年级中成绩最好最优秀的一个小团体。
因为基本上每天我都跟妹妹一块吃饭,于是很自然的,跟另外两人一块吃饭也成了日常。
“有决定好去哪儿吃吗?”我坐在梳妆台前,小心地描眉。
其实我很少化妆,大学时我也曾用了大量时间妆点自己,试图更加光鲜亮丽,直到某次有个人跟我说,你不化妆的样子更好看欸。
之后我就只是描下眉,涂涂口红了,叹了口气,我停下描眉的手,看着镜子怔怔出神。
“去邦特咖啡。”妹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坐在床上,认真折着纸鹤。
听到店名后,我挑了挑细长的眉,却没有说什么。
“呐,姐姐。”
“嗯?”我轻应一声,表示正听着。
“你说镜子里的那个人,真的是我们自己吗?”
“当然是啊,不然还能是谁?”我没有回头。
“那你抬起右手的时候,镜子里的人抬起的是哪只手?”
我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地抬起右手,然后看着镜子怔怔无言,那个柳眉弯弯的姑娘正抬着左手看着我。
沉默许久后,我说,“高中物理讲过,在平面镜成像时,像与物关于镜面……”
没来得及说完,我的话被打断了,妹妹用被子蒙住头,声音闷闷的。
“啊!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我看着在床上左右翻滚的妹妹,笑意盎然,这大概是我与她的另一个不同点,她总是喜欢这些神神叨叨的。
6
邦特咖啡,店址在城中心的黄金地段,犀城大厦四楼,说是咖啡馆,其实更像是个餐厅,在我们这个县城里,算是比较高档的消费场所,不过没事,我们有特大折扣。
因为,这家餐厅是许安家开的。
“姐姐,我这样穿好看吗?”电梯里,我看着镜子内显得青涩的女孩子,有些紧张,也有些期待。
“你都问我五遍啦,放心吧,很好看,能让许安移不开眼的那种。”姐姐的语气里带着调笑。
“都说了,不是想让许安看啦,我跟他没什么的。”我嘟了嘟嘴,有些不满。
姐姐有些不明白了,她长哦了一声,然后好奇地问我,“那你想给谁看?”
“给姐姐看啊。”我理所当然地说。
“我已经看到了。”
我挠了挠头,咧嘴,“想让姐姐多夸下我好看,嘿嘿。”
“不愧是我家的小棉袄。”姐姐开心地笑了起来,眼睛眯做了好看的月牙,她伸出手,揉了揉我的脑袋。
我有些享受,于是微微低下了头,让姐姐揉的更舒服些,也顺便掩饰下自己的表情,因为电梯里还有其他的人。
我有些害羞。
7
苏小小,人如其名,一个小巧安静的女孩, 我最出色的学生之一,成绩在班上排第二,虽然说她看起来温柔又聪慧,却算不得是好人缘,大多数时候她总是一个人独处,或者就是跟妹妹以及许安在一块。
“老师。”看到我们后,那个端坐在沙发上的女孩站起身,她画着淡妆,带着温柔的笑意。
我轻呼一口气,坐在沙发椅上,有些无奈,“都说多少遍了,不上课的时候叫我姐姐就好。”
“不行!姐姐是我叫的!他们只能叫李子姐。”妹妹提出了抗议。
我抚了抚额头,哭笑不得,苏小小安静的坐在对面,只是温柔地笑着。
“小小,许安那家伙呢?”妹妹翻动着菜单,随口问了一句。
“快到了吧。”苏小小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皱了皱眉。
这世上存在着某种必然,比如墨菲定律,也存在着某种巧合,比如说曹操曹操到。
那个双眼明亮的少年走进店,他没有先过来找我们,而是在店里转了一遭,与那些熟悉的或是不熟悉的店员们打过招呼,之后才提着一扎果汁,来到我们这桌。
“真像啊。”他站定后说了这样一句,然后仿佛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他变得有些慌乱,挠着头,“抱歉来晚了,对不起。”
那句对不起是看着我的眼睛说的。
我不知道他在慌什么,毕竟我们也算是熟人了,我扭过头,看了看妹妹那只比我青涩一些的相似脸蛋,伸手捏住其中一块肉,我调笑着说:“可别被皮囊给骗了呀。”
“嗯,梨子是皮做的,李子姐是水做的。”苏小小说完,捂着嘴偷笑起来。
“哼!”妹妹不满地甩开我的手,嘟起了嘴巴。
在她的对面,许安呲着牙,好好的阳光少年,见到妹妹后笑得像个傻子。
8
姐姐把鸡肉夹进我的碗里,抽出纸巾抹了下嘴说,“你们准备去哪所学校。”
我努力吞咽下嘴里的饭菜,率先回答,“湖南师范!”
姐姐揉了揉我的头,没有说话,看向了许安。
“湖南师范。”许安咧了咧嘴说。
我没有奇怪,这是我跟他早就商量好的。
接着姐姐看向了小小,小小没有犹豫,笑着说,“湖南师范。”
我有些惊喜地看向她,露出个大拇指,意示好眼光,许安也惊喜地看着小小,似乎他也是才知道这件事。
“咳咳!”姐姐喝果汁呛到了,我急忙递过去纸巾,她接过手,擦了擦嘴唇后,重新举起果汁,露出个笑脸,“为我将来的学弟学妹们,干杯!”
“好嘞,学姐!”我笑嘻嘻地举起自己那杯,与他们碰了一下。
“对了,你们两个,到了大学可得克制下。”碰杯结束后,姐姐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疑惑地看向姐姐,发现她的视线在我跟许安之间打转,突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涨红了脸,有些埋怨,“姐姐~我跟许安真的不是那种关系!”
姐姐冷笑两声,吓得我以为她真的生气了,她说:“别狡辩,昨天你们在篮球场,我都看到那个信封了,粉色的呢,啧。”
我冲许安眨巴下眼睛,意示他说些什么,他张开嘴,却还没来得及说话,姐姐转头看向他,重复了那句,“别狡辩。”
于是重压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上,我酝酿了下,小声说,“昨天许安……”
“难道你拒绝了他?”姐姐打断了我的话,并反问了一句。
我绝望地垂下头。
“没有。”
9
我并没有生气,虽然说我确实担心他们俩上大学后会乱搞。
妹妹跟许安在前头说着悄悄话,末了,她转过身,倒走着看向我跟苏小小,她说:“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我看着妹妹,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拒绝。”
妹妹失望地将目光转向苏小小。
苏小小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前方两人,犹豫了下,最后还是说,“好。”
“姐姐~”
她又撒娇了,像是个讨要糖果吃的娃娃。
“好好,什么游戏?”我总是拒绝不了。
“桥镜!”她开心地跑过来,挽住我的手,前后晃悠。
桥镜,我曾经听妹妹说过,据说当一个人在桥上跳河自杀成功后,他的灵魂会永远被拘在桥上,变成桥灵。
当有四个人站在桥头四角,望着水面上的倒影,不断地重复默念桥灵的名字以及自己的愿望三十遍,桥灵就会挑一个人实现他的愿望,游戏者在默念期间不能回头,不能东张西望,不然会被视作对桥灵的挑衅,受到桥灵的诅咒。
而附近唯一有人曾跳河自杀的桥是…
想到这里,我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那座拱桥,世安桥。
10
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当时我还在念小学,那个叫于靖的女孩从这里一跃而下,没了梦想,没了朋友,没有了一切未来。
于靖是畏罪自杀,她嫉恨着那个被万众宠爱的最好朋友,最后在争吵中失手杀了对方。
“姐姐,没事吧?要不我们不玩了?”我注意到姐姐的表情有些奇怪,脸色仿佛苍白了起来。
“没事。”姐姐摇了摇头,走向了桥头。
我有些担心地看了眼姐姐,然后冲许安他们比了比手势,去了另一边桥头,许安跟了过来,他站在了我身后的位置。
这座桥十来米长,宽度大概刚好够两辆轿车共行,桥面最高的一点距离水面只有五六米的距离,不知道为什么,桥面上并没有修栏杆。
兴许是因为没有栏杆的原因,经常能听到有人在这座桥上落水消息,大多都是有惊无险。
那个于靖是唯一例外。
“准备好了吗!”我冲姐姐他们挥了挥手。
收到确定的回复后,我深吸口气,转身站在桥边缘,看着水面中自己模糊的倒影。
“3!2!1!”
游戏开始,我心里默念一声。
11
我不喜欢于靖,她总是柔柔弱弱,像极了故事里的林妹妹。
但她很喜欢我,我其实知道她并不是喜欢我,她喜欢的是我身边的那个男孩,她通过我认识了林一方,然后发现林一方身边站着发光的罗伊人。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啧啧,天造地设。”我总是这样,装作不经意地跟于靖提起他们俩。
于是罗伊人死了,于靖也死了。
女人善妒,我看着水面上的倒影,微微出神,我这头的路灯坏了,水面上我的倒影只显示模糊的一团黑影,有风吹过来,黑影稍稍荡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条路过于偏僻,我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看到行人经过,周围安静的像是深夜一个人独处的房间。
没有行人,也没有虫鸣,只有风吹过来,倒影不停摇晃,连带着这个城市的水中倒景,看起来就像是另一个世界。
我看了两眼继续摇晃的倒影,移了移脚,准备看下其他几个人在干嘛。
转身的前一刻,我僵在了原地。
风依旧在不停的吹拂,周围依旧寂静,深邃的,安静的世界笼罩了我,我依然能听到车流声,却仿佛很远,远的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出。
有双眼睛在盯着我,我能感受得到,它在我视线触及不到的某个地方,很近,也许就在身后,它在偷偷地看我,偷偷地看我,偷偷地看我……
那个总是柔柔弱弱的于靖,她就在我的身边,脸颊贴着我的耳畔,细声细语,我不敢转身,尽管我曾是坚定的无神论者,这个时候也失去了信心,汗水渐渐冒出,我一动也不敢动。
“啊!!”
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打断了那份窥视感,我松了口气,平复下呼吸,转身看向身后。
苏小小双手抱膝蹲在地上,她背对着我,脑袋深深陷入膝间,也许是因为恐惧,我能察觉到她正在微微颤抖。
我强压下心里的不安,急忙跑过去,低身抱住她,脑袋陷在她的颈间,同时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没事了,没事了。”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小小,没事吧。”
妹妹跟许安跑了过来,她蹲下身子,与我一起抱住苏小小,不停安慰,许安站在一边,眉毛紧皱着,脸上写满了担忧。
直到最后苏小小也没说怎么了,她只是害怕的缩着身子,不停颤抖。
妹妹把苏小小扶起身,揽着她说:“姐姐,我送小小回家吧。”
我皱了皱眉,摇头,“许安不是跟小小同路吗,他送就好了。”
“嗯,梨子你先回家吧,有许安在没事的。”苏小小同样摇了摇头。
“没事的,我正好找许安有些东西要拿。”妹妹咧着嘴,眼睛看向了我。
许安在一边挠了挠头,没有说话。
我本能的觉得不对,像是有团乌云正在聚集,在我的头顶,在我的身上,压抑且恐怖。
我应该让妹妹跟我回家,直觉这样告诉我。
但最后我却什么都没说出口,点了点头,目送他们朝桥的另一端离开。
12
我左手揽紧怀里的大箱子,看着手机,右手不停滑动着,回复消息。
离开许安家一段距离后,有个什么东西跟在了我身后,我能感受到那股存在感,那恶意的窥视,尽管每次回头背后都空无一人,但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知道它就在不远处,跟着我,跟着我。
我看了眼前面漆黑昏暗的街道,尽量深呼吸平复着不安感,保持正常的,不快也不慢的速度往前走。
我不敢打电话,因为会被听到,我只能不停给姐姐许安发消息,同时汲取手机微弱光芒带来的渺小安全感。
姐姐已经在路上了,我知道她很快就能赶过来,姐姐总是那么可靠。
没事的,再过一会姐姐就来了。
13
我翻身下床,推开卧室门,抓过客桌上的摩托车钥匙,冲出门去,顾不上穿鞋,也来不及换掉睡衣。
我发动摩托冲了出去,妈妈在身后喊了些什么,我没听清楚。
那股不安感越来越明显,我试图平复心里的慌乱,那股不详的感觉却越来越严重。
妹妹现在应该已经快到了世安桥,只要我抄些近道,很快就能赶过去,想到这里,我捏了捏刹车,调转方向,准备从巷道里穿行。
“砰!”
摩托侧翻着滑了出去,它撞上某户人家的大门,发出一声巨响。
我仰倒在地上,眩晕感朝我袭来,世界仿佛在不停地旋转,一股振动传来,我费力地抽出被身体压住的右手,摸出手机。
被设置置顶的某个消息框里写着:姐,没事了。
我看着消息框沉默了会,那股不安感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我划动手机,发过去一条消息。
等我。
14
我在那座桥上见到了妹妹,许安正大口喘息着,瘫坐在她的身边。
我下了摩托,仍由它侧倒在地上,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
我坐在妹妹边上,张大着嘴。
“呼…哧…呼…哧…”呼吸声像是被人操控着的拉风箱,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
那一大片的殷红色布斥在我视线的各处,一条线从桥头延伸到桥中,我的世界被染成鲜红一片。
15
下雨了,暴雨的敲击淹没住了一切杂音,我咽下最后一口饭,起身,将已经准备好的饭菜摆上盘,端到妈妈卧室门口,再轻轻放下,敲两下门,提醒她待会记得要吃饭。
妈妈已经一整天没有出来了,爸爸离开后,这是她头一次这样消沉。
回到自己房间,我拉开窗帘,发现那个人依然在楼下站着,他的衬衫淋得湿透,头发软塌塌地粘附在脑袋上。
看到我之后,他既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只是倔犟的站在原地,他微抿着嘴,像是要哭出来了。
我拉上窗帘,躺回床上,没有理会他。
16
第一次见到许安是很久前的事了,那是我第一天上课,食堂主厨还不是现在的大叔,做的饭菜也不是难以下咽。
那一天同样是大雨倾盆,妹妹因为同学聚会去了校外,没有带伞的我只好站在食堂门口发呆。
雨点砸在地上的声响愈发密集,声响大到周围人讲话都必须提高音量。
我站在檐下,手指滑动着手机屏幕,眼角时不时有人影略过,有伞的举着伞,没伞的只好与人共用,或者直接冲进了雨幕里。
年轻真好啊,我看着在雨幕里狂奔的学生,有些感慨。
倒也不是不能跟别人借到伞,食堂里依旧有几个同事正在用餐,但是这样的大雨加上大风,光是一个人撑伞都会被打湿,我又是新入职的老师,不想麻烦别人共用一把伞。
“姐姐,没事吧,下大雨了欸。”
我看着微信传来的消息,嘴角多出一抹笑意,回复她:“没事。”
许安就是这时候出现的,他把伞递给我,趁我愣神的功夫,他留下一句“我的伞借你吧。”就笑着跟朋友冲进了雨幕,远了还能听到他朋友生气的大喊:“你受虐狂啊!”
许安什么也没说,就是大笑着“哈哈哈!”
他是个非常,非常直率又傻气的男孩子……
事后我找到许安,问他:“为什么要借伞给我?”
他咧着嘴,挠了挠头说:“因为老师跟我一个朋友很像。”
我挑了挑眉,安排他跟妹妹一块去办公室批改作业,他改他自己班的,妹妹改我们班的。
17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我翻过身,从床头拿过手机。
“你好。”
“关李,出来见一面吧。”电话那头是个沉稳的男声。
我皱了皱眉,重新看了眼显示的号码,是个不认识的人。
“没时间。”我说。
“有些东西我需要转交给你。”他沉默了会后说,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关梨的。”
我沉默了会,回复说:“好。”
跟他约好在哪见面后,我随意收拾了下自己,便提把伞准备出门,到了门口,我顿了顿,又回了房间一趟。
推开门后,我能明显地看到许安的眼睛亮了起来,我撑开伞,没有看他,径直往前走,路过他身边时,我把伞递到他手上,打开了另一把,那把伞本来就是他的。
他接过伞后看着我,泯着嘴没有说话,被水浸湿后,少年人嘴边特有的绒毛变得明显了起来,有些长了,他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是哭过还是进了水。
我知道他在自责,后悔自己那天没有送妹妹回家,我看着他现在的样子,有些难过,便对他说:“我不怪你。”
我转身离开了,男孩瘫坐在雨幕里,大哭了起来,说是在哭,不如说像是一只幼兽在哀嚎。
可能是受到他的影响,我的眼睛也渐渐红了起来。
我怎么可能不怪你呢,你那天要是送梨子回家多好啊,你就不用失去最好的朋友以及女朋友,我也不用失去最爱的妹妹了啊。
18
我已经记不起自己什么时候生出来那个想法的了,只记得最初的时候自己很开心,很自豪。
开心有人说妹妹跟我好像,自豪有这么个努力出色的妹妹。
但开心似乎会变质,时间越长,说的人越多,我便愈发地厌恶起这个说法。
妹妹跟我很像?怎么会,你们只知道她很努力,只知道她成绩很好,只知道她很少生气,这样就能判定我俩很像了?说到底你们根本就不了解我们,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厌恶,恶心,烂透了。
到了最后,这些情绪渐渐蔓延到了妹妹身上,因为我知道这些说法的根本原因就是妹妹在下意识地向我学习。
啊,向出色的姐姐学习,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吧,我知道这些,我理解这些,可我控制不住。
于是我看到了苏小小,我知道她以前跟许安同一所初中,我知道她喜欢许安。
因为我也喜欢许安。
大概只有那两个傻子看不出来苏小小喜欢许安这件事。
他们三个关系很好,关系好的前提是苏小小相信他们,相信他们所说的,不是情侣这个说法,就连我都不信的事,她却毫不怀疑。
所以我只做了一件事,在苏小小面前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他们俩,不停地提及,不停地调笑,于是苏小小不信了。
原本的信任演变成被欺骗的愤怒,友谊转化成了恶心,嫉妒,与恨。
我做得到这些,因为我曾经做过一次。
那晚在桥上,应该是苏小小在偷看,她之后装作撞鬼,大概是想让许安送她回家,想知道答案,想倾诉心意。
我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我以为她们最多是绝交,我没想到会失去妹妹,我只是想教训一下她,毕竟不管怎么样,她都是我妹妹啊,是我深爱的那个人啊。
眼泪肆无忌惮地冲出了眼眶,我无力地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说到底是我造成了事情的发生,又选择了袖手旁观。
19
“好久不见。”
我看了看面前说话的男人,下意识地将打湿的刘海撩到耳后。
“确实好久不见。”我坐下,眼睛盯着林一方,有些意外。
“这次找你,是那个,关于你妹妹,关梨的遗物。”
我看得出来,他有些小心翼翼地想要照顾我的情绪。
“嗯。”我顿了顿,“没想到你做了警察。”
那件事发生后,我跟他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这个我高中时曾经喜欢过的,率直又傻气的大男孩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官。
“嗯,小警察。”他没有叙旧的打算,说完话后,神情复杂地从桌底下捧来来一个大纸箱
我愣了愣,才记起这是那晚遗落在妹妹身边的纸箱,我伸出手,准备打开纸箱,他及时递过来一把折刀。
就在我划开封箱的胶带时。
“跟以前那件事真是像呢。”他这样说,眼神有些黯然。
我顿了顿,接着继续划开胶带。
入目的是一封信,粉色的信封,已经被打开过了,剩下的是大量的纸鹤。
“生日……”林一方张了张嘴,后面的话他可能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想起了很久前的事情,那时候我还在读高中,妹妹才只有我的腰那么高。
有天晚上我坐在床上折纸鹤,妹妹扑腾地抱着我,她说:“姐姐你在干嘛?”
“折纸鹤啊。”
“折纸鹤干嘛?”她睁着圆圆的,发光的大眼睛。
“送给人做生日礼物。”我微微笑着。
“有什么用啊?”
“折到一千个,就可以许一个愿望呢。”
“这样啊,那我以后也要折千纸鹤给姐姐。”她把脑袋挤进我的怀里,扭呀扭。
妹妹的房间里有五百个纸鹤,这箱子里是许安的五百个。
我深吸一口气,眨巴两下发红的眼睛,抑制住纷乱的情绪,伸手拿起了信封。
“关李。”林一方打断了我的动作。
“嗯?”我轻应一声表示疑问。
“我觉得所有的罪人,都该绳之以法。”这句话他是盯着我的眼睛说的。
“嗯。”
我抽了抽鼻子,不置可否。
翻了翻信封,我发现信封背面有一行字。
收信人:关李
打开信封,入目的第一句话是:我喜欢你,我知道这是不对的。
我把信揉做了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啊,真恶心。
End/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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