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_ed01 | 来源:发表于2019-06-14 15:22 被阅读0次

     

          算命先生说我这一生都是漂泊的命,没有大富大贵,做什么只管有一口饭吃。

          在城市跌跌撞撞的找了几个月的工作,快到连一口饭都吃不上的时候,我终于低下头给我妈打了电话。

        “哎呀呀,我就说这书是白读了,一份工作都找不到。跟你同龄的小风,她妈说她在大城市里坐办公室,天天吹空调,一个月有上万的工资,今年说要拿钱回来盖房子了”电话传来我妈急促尖锐的声音,我仿佛看到电话那头她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早知道就不读这个专业了,太难找工作了”我无奈的回她

      “你不是早知道,叫你去读师范或是去卫校,毕业了找六姑帮忙就能进国家单位,那是铁饭碗,以后也好找对象,你不肯,现在工作都找不到”她停顿了一下。“能怎么办,过阵子田里的稻谷也要收割了,你回来就回来,多只手帮忙也好,哎,人家不笑掉大牙,大学生回家种田”她挂掉了电话。经过她的一顿唠叨我的心情反倒舒畅了许多,不用再假装自己的外面过的多好,编各种工作很忙的故事来应付家里了。

      第二天找房东退掉房间,东西都收拾打包好了。一个行李箱里都是衣服,一个行李箱是一些杂乱的物品。买当天中午的车票,回到家大概能赶上晚上的饭点。房东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肥胖大叔,说话的时候嘴角两边都是白色的唾沫,脸上油又红通通的。他进来房间左看看右摸摸,眼镜下面的眼珠子灵活的分辨家具上每个细接,在转几圈都找不出毛病后。不出所料,他果真不肯给我退押金,原因是我突然不租,他不能及时找到下个租客会给他造成损失。我和他周旋了一会儿,他坐在沙发上态度很强硬的告诉我,不能退押金。因为要赶去车站,我在心里恶狠狠的诅咒了他一顿便匆忙推着行李离开了。

    回到家里时天渐渐暗淡下去,车站在幕声的黄昏里孤零零的。是秋天的末尾,夜里的寒风已经开始巡逻,以备冬天到来时能大显身手。我一车就看到我妈穿着红色花纹的薄夹袄,带着灰色的安全帽骑在摩托车上,停在车站出口的雨棚下。我提着行李大声喊了她一声,她回过头来 

    “今天车比平时慢啊”她说。

    “哪里慢,我还觉得今天车开的特快咧”我走向她

      “等下去东街哪里买一斤烧猪肉和一斤烤鸭,你喜欢吃的,外面没好东西吃。饭煮好了,你爸在家里等着呢”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行李箱往摩托车前面空隙上绑。

        “嗯,那么重能骑得了吗?”我扶着车问她

        “怎么骑不了,我上次回外婆家,十几公里的山路,我骑了两袋米加起来快两百多斤,车都不带晃的”

          “你什么时候去外婆家了,外婆还好吧”         

          “好,快坐上来”她踩油门一边回答

            我们在东街买了烧猪和烤鸭,在摩托车的轰声中往家里开去。我们村子离县城有十公里远,天黑了。路上的车子很少没有路灯,路两旁是高而密的芦苇丛。半边月亮在冷清的天上挂着,轻盈的如雪纺的几片薄云,像游魂一样飘在辽阔的无边。芦苇丛中偶传来稀疏的几声蛙声,芦苇后面是一眼无边的田野,成熟黄色的稻谷在月光中沉沉的底着头。空气中弥漫着稻草的芳香,还有不知藏长在何处的野百合的香气。

        在路上我们不说话,仿佛害怕打破这黑夜中的宁静。远处已经可以看到我们村稀疏的灯火在黑暗中乎闪乎灭。路两边可以看到有一两处空地开荒种了一排排椰子菜,还有娇滴滴的西红柿。儿时小伙伴们经常赤脚跑到这片空地上玩耍的,想后花园一样的场所。再转过那片长着杂草的路就快到家了,那条路是胆小的人不敢走的,因为杂草后面是一块墓地,零零散散的几座小土堆,不知埋着怎样的人生故事。

        我妈突然一个急刹车,我头往前磕在她的安全帽子上,车子斜倒了下来,我还没回头神来想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到我妈大声骂起来

        “哎呀呀,你个短命的疯子,你蹲在这草丛中等死呢大半夜的。也不怕鬼抓了你去,谁家死人了你隔这里等”我妈叉着腰对着蹲在路边的一个黑影子骂。那影子站了起来,在摩托车模糊的灯中我看清了他两颧骨突出的脸。

        “三嫂子,对不住,摔着哪里没”他慌张的说

        “武子,你吓坏我了,蹲在暗处,明天我去你家跟你妈说说去,这大半夜不把你锁起来,放你出来游荡”我妈推起倒在地上的车,武子也过来帮着推

          “武子哥”我叫了他一声,他看了看我,惊喜的说道

            “阿凤,你回来啦,回来住多久啊”他笑着脸上那突出的颧骨把他的眼睛挤成一条缝

            “回来和我妈收稻谷,随便在家玩玩一段时间”

          “好久没见你了,在城里工作好啊,读书好”他声音越说越小

        我妈突然走向路边用手拨开草丛,只呆住往墓地那边看着。我也缩着脖子挤过去伸头去看,只看到在墓地的小土堆旁的平地上有十几个人,一处放着一口棺。有四个人头上披着孝帽穿着孝衣手举白潘子的人跪在地上,有两人穿着白色的衣服,头发绑着白色的绸带跪在后排。旁边有四五个壮汉拿着锄头挖土,还有几个在旁边烧纸钱,插着蜡烛和摆着一些祭品哭哭啼啼,那烧纸的火光照在他们充满痛苦的脸上。

        “哎哟,谁家的人,怎赶着这么晚拉出来埋”我妈拉着我走到车子边。“阿凤,快念观音菩萨,阿弥陀佛”说完我妈就神经兮兮的往路边吐了三次口水,嘴里还念叨“呸呸呸”。

      “武子,快回家去,我明天跟你妈说,你大半夜又出来鬼荡”我妈说。武子站在路边应答“三嫂,我这就回家”他对着我笑了一笑。我坐上了摩托车,后背冒着冷汗,拽着我妈的衣尾往狗吠的村子里驶去。

        回到家吃完饭后,和我爸聊了一会天,就上床睡觉了。我跟我妈睡在床上,外面远处传来一阵唢呐和锣鼓的声音,我卷缩在我妈的身边。我妈突然说话“那武子疯了,不知道怎么疯的,他爸走了”说完就打着呼噜睡着了。

      我久久不能睡去。在我还小的时候,有一天我坐在我家的门口的石墩上玩虫子,把绳子绑住屎壳郎的腿,就可以像放风筝一样牵着它飞也不担心它会跑掉。我的好伙伴从村头边喊着我的名字边向我跑来,她告诉我,村里来了新的人家。是有小汽车的有钱人,还带着一个男孩子,还穿皮鞋呢。就住在戏楼那边那座高房子里,很多人围在他们家门口看,那个男孩的妈妈脸上还化了妆,好漂亮像电视上的人一样。叫我和她也一起去看看,我自然不会放过这么新鲜的事情,牵着屎壳郎一步当做两步去看那个稀罕的人家。

        我们走到他们家门口时,村里的老小都围在铁门外,唧唧喳喳的谈论声和小孩的吵闹声。我妈也夹杂在人群中和几个上了年龄的老妇女在说着什么。铁门里面果真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擦的锃光瓦亮都能倒影出站在旁边的人。里面的门关着,门口贴了新对联,地上还散落了娶新娘子时放的那种彩带炮花。我失落极了,心想好戏都下台了。我挤到我妈的旁边,我妈问我刚才去哪里了,有没有看到人家放彩带炮花,接着又和旁边的人聊起来了。

        “听说她外家的城里当官呢”一个人说到

        “哎呀、都是有钱人,这房子听说花几万买下来了呢,你说说,几万块钱呐,你我这辈子都摸不着这么多钱”住在我家后面的林婶喷着唾沫星子说着

            “林婶子,这人活着都是命,人家一出世就含着金钥匙,我们苦命的人,哪里敢想,老天爷不让你吃饭,你就别想吃一口,好坏都是命啊”六叔嫂子苦丧的脸说

我妈插上话“他们家那小子长得真好,白白净净的,听说还会说外国话呢”

              正说着,那铁门突然打开,旁边的小孩子随着两扇门散到两边。出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把头发梳的高高的,油光发亮没有一丝碎发,头发上绑了个红色的绳子,带着两对金耳环,嘴上涂着红通通的。手里拿着一个果盆,里面放了好多带囍字的糖果和饼干,笑盈盈的说“大家来吃糖”,那些小孩新奇的看着她和看着果盆里的糖果,没人敢伸手去拿。好像大家突然都成了斯文讲究的城里人了。那个女人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孩,她对她身后的小人说道“武子,拿糖给大家吃”,那小孩伸手抓了一把糖走向人群中,一人一颗糖分享开了,拿了糖的小孩只管呆呆的站着笑也不吃。那女人端着果盆走向我妈和那堆妇女旁边,给每人都抓了一把糖。妇女们连忙从垫着鞋子坐的地上站起来,客气的说着“欢迎搬来我们这穷地方住,以后都是邻居,需要帮忙尽管说”,

        “搬来跟你们做邻居是我的福气,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要麻烦各位嫂子了”她和气的笑道,接着又说    “你们叫我小刘吧,嫂子们有空来我家坐坐,我好好招待招待大家”

            各位妇人迎合说“哎呀呀,真是客气啦”

      很长一段的相处里,刘婶用她的人格魅力收获了邻里之间和谐的果实。村里的妇人家里种的菜和豆子多的都往她家里送。武子和我们熟了以后,经常和我们呆在一起玩,他父亲有时会带回城里的新鲜玩具儿,他是一个大方的人,都会把玩具第一时间带来和我们一起分享。他比我大两岁,我叫他武子哥。他的学习成绩是很好的,他会说很多英语,还会写英语,他就像我们眼中的偶像,我们跟着他的脚步节节攀升。

      我丛未见过他的父亲,他也很少跟我们说起他家里的事。有时我会坐在我妈的旁边听她们妇女之间聊八卦,我听说武子的父亲是坐在轮椅上不会走路的,有时去城里是为了看医生,他们家的小轿车都是刘婶在开。她们摇着蒲扇赶蚊子,一条梅花色的小狗躺在地上哼睡,苍蝇停歇在它的狗耳朵上,它就像死了一样,随她们多大声的说话都吵不醒。

          有一年冬天,我们在武子家附近的戏楼上边玩。拿着宽大的毛巾披在身上学着戏角儿走台步,吱吱呀呀学唱戏。武子的妈妈出来叫他回家吃饭,我看到她妈妈肚子胀的好大,小声地问他“你妈是不是有小孩了”,他跟我说“是个妹妹,过完年就可以生了”说要他兴高采烈的跑回家去了。到了过年的时候,我很久没有看到武子出来玩,他家里门关的紧紧的,里面没有开灯也没有声音,停在铁门外的黑色小轿车也不见了。以前过年他家都会早早挂上灯笼,还会放烟花,等待了一年的烟花最终没有绽放。我的心里很不开心,跑回家问我妈,武子家都去哪里了,我妈说她又不是土地爷怎么知道谁去哪儿了。

      在一次饭后闲话中,我听到她们说在武子走的前一天听到他家有摔东西的声音,还有他妈妈的哭喊声。前年我回家过年时,我才知道当年他父亲因为出了车祸才坐的轮椅,那年邻居听到的哭喊声是他妈为从楼梯摔下来而死掉的未出生妹妹而哭的,他父亲怀疑肚子里的孩子是她妈跟别人偷情来的。过完年快到开学的时候,她们又回来了,她妈妈眼睛凹陷,黄色暗黄,不再涂着红通通的嘴唇了。武子又来找我们玩,我们问他去哪里了,他说去他外婆家玩去了。

        我迷迷糊糊的睡去,那唢呐不知吹到了几更天,有没有给亡魂带去一丝慰抚?整夜诵读的经文有没有指引亡魂走向极乐世界?死去的灵魂会不会因为还有一丝牵挂变成一只乌鸦坐在松树枝头嗷嗷大叫?还是随着扎好的纸房子一烧去那边享清福去了……

        第二天我睡到了中午才起床,卸下了伪装让我无比的轻松。吃完饭就一个人到外面走走看看。天气有点儿凉,站在阴影处就会特别冷,在太阳下穿一件衬衣刚刚好。我贪婪的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懒散而且舒适,延着后巷一直走到了祠堂门前。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房子,屋顶的金黄的瓦片和红色的墙,墙壁因年经久远开咧了几条缝,门口的两扇木门上画着张牙舞爪的左右护法,风吹雨打变得渍痕斑驳。阶梯上长着杂乱的小草和枯死的莓苔。这里寄托着无数的祝福和希望,祠堂的老祖宗这时可能正在堂上瞧着我呢。

我顺手在草丛中拔了一根狗尾草,把支梗放在嘴里嚼着。前边有一条小河,不知通往哪里的,河水有点浑浊,有一排鸭子在水里游着。我穿过河坝上用几根木头搭的小桥,走到了一座草屋前。里面探出个头来,花白的缝乱的头发,脸上布满皱纹。有几只羊从她后面走出来,咩咩咩的叫了几声。

她疑惑的看着我“你是谁家的”

“二奶奶,是我,阿凤”

“谁家的”她整个人从昏暗的屋子里走出来,我看清她眼睛上挂着的眼屎,还有她说话时嘴巴里面零落的几颗黑黄牙齿。

“三嫂子家的凤妞啊,哎呀呀,长得这高大了”

“是啊,二奶奶,你在做什么呢”

“煮点稀饭,羊要吃,赶羊到外面吃草去”她笑着说

她已经快九十岁了,一个善良可怜的人。从我记事开始,赤脚和同伴在田野里疯玩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这座房子里住了,她好像从来不曾年轻也不曾老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这个样子。她的屋子是用土砌起来的,上面是稻草,有三间房,屋子后面是羊的棚。在计划生育严抓的年代,她的房子离村子比较远,没有电灯,陌生人很难发现的秘密场所。每天晚上大人在楼上观望通进村的路。一看到小汽车的车灯,赶在那些抓人狂魔到达之前,全村老少出动卷着铺盖从村后潜伏到这三间屋子里,三奶奶孜孜不倦的前后忙乎搬稻草铺在地上,我们又把拿开的草棋并排铺在稻草上,十几个家庭挨着睡在这暖暖的稻草里。在她蔽护下诞生了多少生命,保全了多少家庭的幸福。

“羊不吃东西,拉的屎都不成形了”她指着篱笆旁的一堆羊粪说,她把羊粪收集起来丢在菜园里当肥料。

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只是对着她笑笑。跟她说要到处看看就走出来了。

走回到家门口时,我看到武子正蹲在我小时候常常坐在的那个石墩上,用手抠着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嘿,武子哥”

“凤阿,给你带点好吃的”他从石墩上跳下来,抖了抖脚,顺手从一个布袋掏出一把稔子递过来“城里没有卖这个,给你摘点吃”他笑着说

“谢谢武子哥”我两手接过来

“你在城里做什么,城里什么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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