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

 

路上

 路，还是在这条路上，他用摩托车载着紫叶，紫叶用手紧紧地抱着他的后腰。

   风在他们的耳边呼呼地吹过，紫叶的长发在风中飞舞。他对着风大喊，他就要换车了，两个轮子的要换成四个轮子的。紫叶也对着风大喊，换完车就该换人了，换一个更适合自己的人。他就笑，很开心地笑，并回手来掐她，等我换完车，就载着你兜风。其实她喜欢他骑着摩托车载着她兜风，特别是在这条路上，即使是尘土飞扬，她也喜欢。

 记得他第一次载她出来的时候，他对她说，我带你去一个你没有去过的地方。能是什么地方呢？紫叶不想费尽脑力地去想，去哪里都好，只要有他在。那天阳光很温暖，紫叶伏在他的后背上，闭上眼睛，狠劲地用鼻子嗅着，她闻到了他身上有阳光的味道，香香甜甜的，那是一种幸福的味道，睁开眼睛，还会看到路边草丛里有许多黄色的野花，一朵接着一朵，零散着，堆叠着，煞是好看，她多么希望这条路能一直延伸下去。

 今天，阳光很淡很淡，一点都不明朗透彻，像隔着一层薄薄的纱。紫叶不喜欢这样的阳光，懒洋洋地，没精打采地。她喜欢那种温暖的阳光，那种照在人身上能散发着热烘烘感觉的阳光。

 老式的自行车很重，两个轮子轱辘起来很沉，紫叶费力地往前蹬着，额头渗出了许多细密的汗珠，肩上的挎包也越来越重。大街上的车流逐渐稀少，街道两边的建筑物由原来的楼房过度到平房，又由平房过度到郊外，最后就只剩下紫叶骑着自行车孤单单地淹没在这条路上，路两边已经看不到黄色的野花了，只能看到它们经过一季的旺盛之后，再次凋零。

 坑坑洼洼的路使骑自行车的紫叶很不舒服，终于到了他和她停留过的地方。紫叶看到了摩托车拐弯的辄痕，虽然时间很久了，但辙痕还在，紫叶看得很仔细。车辙很深，当初摩托车拐弯的时候，还撞上了一块大石头，差点没把他和她摔下来。她撒娇地说再也不要坐他的摩托车了，可爱的他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起誓发愿地保证，下次一定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那天，就在这个地方，他抱着她不停的狂吻，吻得天昏地暗。她在他的怀抱里，流泪了，这是她在他面前第一次流泪。其实她已经为他流了很多的眼泪，偷偷地流，只是他不知道而已。我爱上了你，他说。紫叶信了，因为她相信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紫叶把自行车支到了一边，她决定在这里歇一会儿。

 天有点冷，紫叶把马甲狠劲地裹了裹。记得那天她穿着裙子，是白色印花的裙子，他用手撩着她的黑发，夸她特别漂亮。有一次狂吻她的时候，竟然想撩起她的裙子。其实这还不是他第一次吻她，第一次吻她的时候，是在一条大街的马路边上。那次是他强吻了她，当时紫叶有点措手不及，没有一点心理准备。没想到他会那样大胆，当着很多路人的面强势得有点肆无忌惮。紫叶之所以措手不及，是因为他们也只是刚刚认识，还不熟悉。虽然在一起也吃过饭，聊过天，但身边都还有别人，其中就有他和她的朋友。和他一起吃饭的时候，紫叶很紧张，很拘谨。而他和他的朋友却出奇的大方，总是让桌上的人开心地大笑，紫叶也只好礼貌地轻轻地附和着笑。紫叶一向吃得很少，但每次他转过来的菜她都要吃掉一小口。

 起风了，草发出刷刷的声音，这里实在是太荒凉了，远处是一座废弃的工厂，砖墙都倒塌了，远远地能看到厂房破碎的玻璃窗。近处一只乌鸦呆头呆脑地落在一棵孤树上。树的叶子很稀疏，风吹过，紫叶好像听到了叶子的叹息。那天和他来这里的时候，怎么就没有看到这些呢？紫叶看了看树上那只乌鸦。乌鸦正歪着头也看着她，紫叶忽然觉得乌鸦好像就是他，一脸的坏笑。

  太阳还是老样子，不温不火地照着，紫叶推起自行车，继续向那个他说她永远也没有去过的地方走。路两边的荒草越来越高，掩盖了路面。

 就要路过紫叶不想路过的地方了，紫叶的心有点紧，但还是坚持推着自行车继续往前走。她看到，那些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东西正排着队瞪着眼睛瞧着她，紫叶的心惊惧着，也开始瞪着眼睛看着它们。其实他带她路过这个地方的时候，她就害怕，她怕坟，怕鬼，从小就是如此，她被吓得紧紧的抓着他的胳膊。记得他说过，这也是人的世界，只不过是死人的世界，但他死了不会埋在这里，这里太拥挤了，没有喘气的地方。想到此，紫叶的心开始疼，是锥子扎的那种疼，那次通完最后一次电话之后，他就把她的电话拉入了黑名单，紫叶试着找他，但他断了和她的一切联系，彻底地消失了。

     路在延伸，路终于到了尽头。

  眼前已经到了芦苇荡，可是紫叶看到，原来绿葱葱的一片芦苇荡已经被人烧掉了。黑呼呼的地皮正黑着一张脸，面目狰狞地看着她。紫叶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荒芜，突然觉得很悲凉。芦苇没了，他也没了，现在就只剩下了一段被他甩在黑暗世界里的痛苦回忆，这回忆就像眼前的黑地皮，一旦被掀起，那无法愈合的伤疤就会赤裸裸的呈现出来。

  太阳快落山了，远处的山包有点朦胧，记得那天他们来的时候，也正赶上黄昏，夕阳很红，很圆，很美。他抱着她

  在芦苇荡中那条阡陌似的小路上旋转，他对着夕阳高喊，如果有那么一天，他一定让云当被，地当床，让她当他最美的新娘。紫叶害羞地掐着他的鼻子，笑话他没出息。你不信吗？我做给你看。他说完就拉着她的小手来到路尽头那条小河旁，小河里的水很清澈。他说，让这条小河来见证我对你的爱。说完，他从摩托车储备箱里取出纸和笔，又把没有喝完的矿泉水瓶里的水倒掉，然后把纸铺在腿上，认认真真地在纸上写起来。我爱紫叶，如果不死，我一定让云当被，地当床，让她当我最美的新娘。写完之后，他又把纸小心地扭成卷，仔细地塞进矿泉水瓶里。等做完这一切，他就蹲下身子开始用手扒土。土很松软，一会功夫，一个坑就挖好了。紫叶在旁边笑着看着他，只见他把矿泉水瓶放进坑里又用土埋上。一个小小的土包很快就隆了起来，然后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小河里的水不知道从哪里来，又流到哪里去，小河让这条路有了终点。紫叶开始寻找那个被他埋起瓶子的小土包，终于找到了，好像还高了一些，紫叶揉揉眼睛，以为这是幻觉。她蹲下身子，打开挎包，开始往外面掏东西。

    一枚美丽的发卡，是他精心为她挑选的。

 一本精装的现代杂志，是他去她那里落下的。

    一张大头贴照片，是圣诞节时的合影。

    一个小巧的手机，是他送给她的礼物。

……

   紫叶的泪终于落下来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哭了，从和他分手的那天起，她为他哭得太多，以至于最后都失去了哭的能力。今天，当再次触摸到这些东西时，她又有了哭的欲望。她要把他的东西通通埋葬，埋进这个他构建的小坟冢里。既然他已经消失了，那就让有关他的东西也随着一起消失吧。

    紫叶开始扒土，就像当初他扒土的样子。

 矿泉水瓶终于露出来了，她小心地拿起矿泉水瓶，想最后看一眼那个纸卷，但是她却看到瓶子里有两张纸卷。紫叶的心一阵狂跳，他来过，他一定来过。她急忙扭开瓶盖，把那张最新的纸卷倒出来，用颤抖的双手展开，他的字出现了。

叶：

   我亲爱的叶，我知道你在恨我，爱一个人很辛苦，恨一个人很容易就会忘记，为了让你尽快地忘记我，那就让恨持续吧。

  叶，我亲爱的叶，不是我抛弃了你，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我能活着，我就不会离开你，我会永久地缠着你，我会矢志不渝地用我整个生命来爱你。但是，上天是真的不允许我活下去了，我已经被死神判了死刑。在我拿到诊断书的那一刻，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叶，我的叶啊，我该怎样对你说，我就要离开你了，而且是永久地离开你了……

  我无法面对与你生死离别的痛苦，我更无法让你接受这种痛苦。

    叶，原谅我吧，原谅我狠心的选择吧。

  当天堂的钟声向我敲响的时候，我只能用我颤抖的笔写下这最后几行字，叶，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我的爱今生来世都不会改变。

                                      爱你的人绝笔至上

  风在耳边呼呼的吹着，紫叶像一座墓碑，一动不动地矗立在那里，她的心已经不在疼，这封信彻底地偷空了她的胸腔，她的眼泪像两条河流，顺着脸颊湿漉漉地流淌下来，亲爱的，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