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就听过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中那段经典的文字: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近日,机缘巧合地通读下来,对张爱玲的文字在人性细微地探索上印象深刻。比如振宝要租他老同学王士宏的房子,第一次见到了王士宏的老婆,也就是他后来的红玫瑰娇蕊。当时娇蕊正在洗头发,振宝的手上被溅了一点头发上面的泡沫,就这么一点肥皂泡泡,他都不肯擦掉,他任由泡沫在手背上慢慢地干了,那块皮肤上便有一种紧缩的感觉,像有张嘴轻轻地吸着他似的。
张爱玲细腻的文字把振宝第一次见到红玫瑰时内心的那种微妙的、复杂的、充满欲望的感受全都表达出来了。
还有一段振宝和红玫瑰调情,他们两个在一起喝下午茶,那时候他们还没确定关系,然后振宝就问红玫瑰,“你喜欢什么人”,红玫瑰睁着小小的眼睛笑起来说到:“其实我无所谓,我的心是一所公寓房”,振宝说:“那可有空的房间招租呢,可我又住不惯公寓的房子,我要住单栋的。”红玫瑰哼的一声称道:“看你有本事拆了它重盖”,振宝重重地踢了一下她的椅子,说道:“你瞧我的吧”。
后来振宝真的拆了那间公寓,但是没有重盖。
红玫瑰的那些幸福都是想占有她的男人用谎言捏造出来的,而留给她的悲痛却是实实在在的。
像振宝一样的男人,对爱情的期待大多是以欲望开始并以占有而告终的,他会被一个特别的女子所吸引,他会禁不住诱惑,总想用征服来证明自己的力量。但当女人转过头来认真面对这份感情的时候,他们却心慌了,他们最怕的就是对爱情太认真太执着的女人,这会打乱他们安静的生活和既定的方向,不愿再付出和妥协,不负责任是最好的解释。可能他转过身的时候也会心痛过,只是因为少了一个爱他的女人。
但红玫瑰在振宝那学会了如何去爱一个人,在多年之后的公车上他们遇见了,她说:“我都改了”可振保不相信,当初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红玫瑰照样挑逗着另一个追求者,向他炫耀着自己的魅力。直到许多年后,振宝还在坚信红玫瑰碰来碰去,“碰到的无非是男人”。
可抱着孩子的红玫瑰侧头想了一想告诉他:到了后来,除了男人总还有别的……总还有别的……
娇蕊在张爱玲笔下是拥有强劲生命力的女人,虽说经历了爱情的折磨与生活的坎坷,但她始终是相信爱情的,她说:爱到底是好的,虽然吃了苦,以后还是要爱的。
邂逅时振宝流泪了,而在让她面对多年后相遇并流了泪的振保时,娇蕊只是沉默着,半晌说了句: “你是这里下车吧?”。他们的故事以红玫瑰回到属于她的位置时结束了,是振宝亲手将炫目的朱砂改成了白饭粒。
而张爱玲对白玫瑰烟鹂的描述却是细腻残酷的,因烟鹂不喜欢运动,甚至连最好的户内运动也不喜欢,而且她对自己的身体并不怎样感到兴趣。“起初间也觉得可爱,她的不发达的乳,握在手里像熟睡的鸟,像有它自己的微微跳动的心脏,尖的喙啄着他的手,硬的,却是酥软的,酥软的是他自己的手心,后来她连这一点少女美也失去了。对于一切渐渐习惯了之后,她变成一个很乏味的妇人。”
振宝这时候开始宿娼,他对于妓女的面貌不甚挑剔,比较喜欢黑一点胖一点的,他所要的是丰肥的辱屈。这也许是对于从前的红玫瑰是一种报复,但是他自己并不肯这样想。如果这样想,他会立即谴责自己,认为是亵渎了过去的回忆。
这段对男人情感的描述充满着绝望,在他最美好的一刻绽放完之后又回到那个所谓的正常生活里面,一切都变得那么地难以容忍。像振宝那样一个凡事都要正确,把自己放在一个理性的空间中的人,内心充斥想逃离想背叛的这种冲动。
而振宝自我地消沉也毁了白玫瑰的那份清静圣洁,深院的妻子和他们家的裁缝苟合,变成了一个怨妇。
白玫瑰与红玫瑰的用法只是作者一个寓言式的表达,谁的身上能仅被一个标签所概括,人是复杂又矛盾的,何况细腻敏感的女人。红和白在她们身上轮转,成了旁观者嘴里的飞沫,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她们想要去深爱的男人。
倘真的,振宝当初爱的时候选择了娇蕊,谁又知道不经历爱的痛失,红玫瑰还能否变成现在的白玫瑰?倘一直对白玫瑰有爱,白玫瑰又怎会变成了红玫瑰。所以没有答案、没有出路,就像振宝,只能在打不碎的自我世界里发泄一通之后回到生活,也只是用了一夜的功夫就回来,这就是生活。
不如此又当能如何!
张爱玲小说的结局常常是平淡的,却借着这股微风,捎带出阵阵袭人的寒意。她的文字是悲凉的,往往会让人不由地陷入其中,又不肯自拔,可能生活本身比她的文字还要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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