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

小时候，家里过道上的屋顶边角处住了两窝鸟。一窝是燕子，另一窝也是燕子。

以为土话是过道的音儿，当时并不知道是什么字，只是提起过道就知道在哪个位置，在刚进大门的一条小廊子里，出了廊子就是院子，我们那里大多是四合院的形式，不过是一家人，不同于北京的四合院好几家人。现在，提起过道这个音儿来，才发现，哦！这就是那个位置的名字，很形象很通俗，是什么就是什么，丝毫没有什么好听的字眼儿。还有乡里的厨房的名字，叫蓬底下，我们那儿是把这三个字读成了两个音儿，底下合起来了。

家里过道上放置了一辆三轮车，使原来就两米宽的过道更加窄了，只能容一人通过。

继续说燕子。起先是，不知哪一年春天，也不知是哪一天，忽然，路过走了千百回的过道时，抬头一望，嗬，一个燕子窝！在墙角三角处，用禾草和泥筑的结结实实的，从下面的那条线开始，圆形的往上，最上面是四分之一圆的样子，是真的圆，后来看见了，家人也没理，就那么让燕子住下了。

听老人说，燕子是富贵的象征，飞到哪家就说明哪家富贵或者即将飞黄腾达了，还说，燕子窝捅不得，捅了要瞎眼的，没办法，村人迷信，什么事情不管有没有实际依据，只要有个传言出来，就信。不过，这对燕子倒是好处，我们也不曾有过捅燕子窝的想法。

后来有了小燕子了，能听见叽叽喳喳的小叫声了，我们很喜欢，天天放学了就在下面望燕子，看着燕子逐渐长大，张的嘴也越来越大，不停的叫，叫的你心疼，也心烦。没办法，它要吃啊，好几张嘴呢，而且就燕子爸妈两个人，他们来来回回的捕食填到他们张的很大的嘴里，喂完了就又飞出去捕食了。而那刚咽下食物的小燕子一咕嘟，就又张大嘴巴开始叫唤，我都怀疑他们怎么能把嘴巴张的那么大？而且饿的那么快？

在墙角的那个燕子窝，在逐渐长大的时候，唯一的不受待见的地方就是他们的粪便了，那是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人没在还好，若人刚好经过而一朵粪便恰好落在你的身上，那可真是可以去买彩票了。因为是在墙角，问题还不大，可家人嫌脏啊，为了这些事说了好几次。

这一窝燕子我们也没注意，忽然之间，这些曾经还在张着大嘴抓抓叫的小燕子，就已经飞去了。他们雨天还会来，大多在过道里的电线上蹲着，避雨。这时候，满过道上就会有很多小白点，不雅。大人不希望来年又是这种白点的覆盖，就在秋后把燕子窝捅了。（家人不迷信，起码对这个不迷。）来年春天，那一家燕子果真没有再来。又或者他们曾经来过，只是我们不曾注意罢了。那么多燕子，都是黑亮亮的身子，矫健轻巧，尾巴都是那么好看的精灵，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那么多的人家，又有那么多的燕子，每一只燕子落户他们选择的人家，这种遇见是一种缘分，求之不得，等到分离又无能为力，不过，燕子记得他们的窝，若来年窝还在，他们便在，窝不在，他们也会离开，因为不受欢迎了。燕子记得他们落户的人家，而人们分不清那曾经是他们屋檐下的燕子，该说谁更有情，谁更无义呢？

好比人生尘世中的相遇，人和人之间，总会碰面。有些人，曾经在另一个人心里筑窝，他或她在那段时光里面过的很快活，衣食无忧，不惧风雨。等到因某些事情的搁置，从头再来时，曾经温暖的小窝没有了，被捅掉了。他或她或是选择再筑一个窝，或是再找户人家，我想，大多是再找户人家吧，那种痴心的燕子毕竟是少数。再觅新家即意味着彻底的永别，以后也不会再见了。即使是碰巧见了面，我想也会是形同陌路一样吧。忽然觉得，这个“捅”字这么无情无义！有时候，当有燕子飞进你的屋檐的时候，收留了吧，留一处小天地给他们。你温暖了他们，他们也暖了你的心。

燕子是记得曾经的人家的，除非没了，那他们也飞了。

我家的墙角的窝终究还是捅了。后来，又过了两三年，又有了一家燕子在我家正房檐上筑巢，这个巢是完全贴着一面墙，呈一半个碗的模样，泥色，窝的下方正是三轮车的座位。我们是可以站在三轮车上搆着窝的，但我们还是没有那么去做，怕燕子生气了，一去不回了。慢慢的，小燕子探出头来了，也叽叽喳喳了。记得那一窝有四个吧，他们成天张开大嘴，吐着舌头，粉红粉红的。我曾经站在三轮车上去近距离去看他们，也还是没有看到全貌。

他们慢慢的大了，粪便也如雨下了。正好落在车座的海绵垫子上，搞得我父亲每次开车都清理好久。后来，父亲在上面搁了一块纸背子，需要用车时把纸拿开就可以了。

记得有一次，我看到他们的羽毛翅膀都长出来了啊，灰扑扑的，但就是没有飞出去，还调侃着“都这么大了，还不会飞！”他们有一次一只掉了下来，但是落在了海绵车座上，安然无恙，要是以前那一窝，直接落在了水泥地上，那可真能摔死。我看见了，就捧着送回了窝内，他们都敢站在窝边，振翅欲飞了，真有大鹏怒而飞的架势。

后来，那一天放学回来，抬头看窝，都不见了。到院子里一眼，满天的飞行的黑色小精灵，在低空闪现迂回，在翻飞起舞，我认不清哪个是我家的小燕子了。

有时候，我就想，要是我能找到我家的小燕子，要是我能变小，能让燕子载着我到处飞就好了，我想看看春天北方早晨初升未升的红日，我想看看夏天屋檐外砰砰直下的大雨，我想看看秋初从北到南一路的逐渐由灰黄便成红绿的风景，我想看看冬天南方依旧的山清水秀，别样风光。我想穿越云层，在云彩之上摇旗呐喊，我想遨游天空，感受风的声音，风的吹拂……呵，谁能把燕子当成飞行的坐骑？恐怕只有拇指姑娘了吧。能骑在俊俏的燕子身上，也是很潇洒了。

燕子低，披蓑衣。哦，该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