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

碑

墓园的西北角，有一座碑。

看守墓园四十多年的老李头叼着烟斗不说话，静静地盯着墓碑上的照片看。

照片里，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笑盈盈地望着他，隔着阴阳和轮回。

那笑容甜美而愉悦，好似有许多话要和他讲。

木叶萧萧，秋雨飘飞。

一片金黄色落叶砸在老李头的头顶，他挪开视线，狠狠抽了几口烟，忽然哽咽出声：“小翎儿，你怎么那么傻啊！为了那个男人，值得吗？你知不知道，他后来娶妻生子，完全忘了你了……”

冷雨扑面而来，两行热泪顺着苍老的脸颊滴落。

照片里的人儿依旧笑靥如花，宛如当初。

老李头吐出一口烟圈，咬牙切齿道：“他不配爱你！你死了，他为什么还要活着？”

他的手颤抖着，仿佛无法握住一支烟杆。

他的心也颤抖着，仿佛再也负担不起一点重量。

忽然之间，他噗嗤一声又笑了，轻声细语对着照片里的女孩子道：“偷偷告诉你，小翎儿，我一直把这个秘密保守在心底里，是因为我怕你知道了会难过，或者说，我怕你在阴间还会去找他寻他爱他，如果那样，我可怎么阻拦你？”

老李头眯起眼睛，缓缓道：“是的，你也许猜到了，我把他杀了，包括他的老婆和七个月大的孩子。”

秋风吹起他鬓角的白发，好像要把这满头乱发一根一根拔掉。

他呆呆地回想一下，接着道：“他有钱有势，长得英俊帅气，我承认我没有他条件好，可是你应该知道，只有我才是最爱你的对不对？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给……我记得，那年夏天的夜晚，我也这样对你说，可是你推开我，跑掉了。”

雨下的大了些，雨滴顺着他微陀的后背流下来，他不觉得冷，心里好似有一团火。

老李头用力摇了摇头：“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你一定不知道，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深深喜欢上了你，那时候你刚来医院做实习护士，甜美的笑容，优美的身姿，不知道迷倒了多少人……也包括他，院长的独子。而我，只是一个刚刚转正的小医生，虽然我对自己的手术刀很有自信，可是，有什么用，你最终还是决定投入他的怀抱……我的心好痛！我像一头被困的猛兽，左右奔突，可是现实毕竟是现实，无法挣脱……”

已是傍晚时分，暮色渐渐变得苍茫，墓园里也笼罩了阴森冷寂的气息。

老李头从怀里掏出一壶酒，咕咚咕咚灌下半壶，浓烈的酒液如一条火蛇爬过他的咽喉。浑浊的眼睛里迷茫而空洞。

他仰头又喝了几口，喃喃自语：“天地可鉴，我唯一可以取暖的地方，就是这一方小小的坟地了。只有守着你，我才不觉得世界了无生趣。……四十多年了，我，我很寂寞，我好想你，你会永远陪着我，对吗？”

他依偎在墓碑前，痴痴地望着熟悉又陌生的面庞，手指轻轻触碰少女的脸颊，冰冷刺骨。

他依稀记得，那个燥热的夏夜，他的手术刀，熟睡中的少女，他心里，冰冷刺骨的绝望和欢喜。

夜色寒凉，老李头醉倒在墓碑前，凄风冷雨也没有唤醒他的梦。

墓碑上，照片里，少女的脸，渐渐变得冷酷。

墓碑，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