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
书名叫传奇,目的是在传奇里面,寻找普通人,在普通人里,寻找传奇。
——张爱玲
《传奇》的底色到底是:荒凉。
荒凉的基调是建立在对日常生活细节不厌其烦的描述上的。人的灵性,人的活泼与绚烂,僵死在程式化的生活里,每天做着同样的事情,遇见同样的面孔,谈论的是同样的话题,时间变得虚幻,一天与一年与一生,没有什么区别,因为每天都是一样的单调与无聊。
张爱玲的荒凉更是一种悲观的感叹,一种女性化的敏锐细腻的感叹。时代、国家、革命等一切的大题目都被浓缩在家庭生活的一幕或一角,社会的波澜壮阔是遥远而短暂的,长久的是那些平凡男女的平凡悲欢,其间的曲折、跌宕才是生命的底蕴。
就像《封锁》中在电车里发生的瞬间爱情,仿佛将长长的一生写尽。这个世上“好人”很多,但“真人”很少,生命的真相——壮丽与苍白,在这一刻中已呈现无遗。
在动荡的社会背景下,张爱玲细致地描绘沪港两地社会遗老遗少、太太小姐的人生梦魇。《传奇》是关于文明与人性的哀歌,揭示出顽固存留的中国传统观念在现代环境下的错位——文化的末日,表达的是人无法把握自己命运的主题。
时代是沉重的,不那么容易就大彻大悟。因此,张爱玲的小说里,除了《金锁记》里心灵扭曲的曹七巧,全是些不彻底的人物,不彻底的爱情。张爱玲冷眼旁观,将男女之间的“爱”还原得如此彻底明白:人的本质始终是自私,寒冷、荒凉,一颗一颗的心是迷失的、孤单的,即使在自己的家里,也永远有着异乡人的凄楚。
《倾城之恋》说的是一个自私男人与一个自私女人的没有爱情的爱情故事,表现洋场人生苍凉的图景和对现代文明的审视。张爱玲关注的是人与时代命定的结构关系:乱世男女孤注一掷的爱情、注定要被现实嘲弄的欲求。
他们局促于家里的卧室、客厅、电车、咖啡厅的一角,狭小的空间,每天往返,一点点地磨蚀生命,一天天地萎缩下去。热闹、拥挤,然而陌生、隔阂。人们相互亲热、敷衍,仿佛人情味十足,但每个人似乎都带着面具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仇恨、嫉妒、鄙视、猜忌,掩饰在冠冕堂皇的言辞之下。
世界是嘈杂的,然而就像《花凋》里的郑川嫦一样寂寞,死一样的寂寞。因而,张爱玲的小说笼罩着孤寂的氛围,人物都生活在孤独的阴影里。这些人物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更没有“爱”,即使有爱,也不过是短短的几年。
张爱玲的作品具有那种特有的回忆的调子,讲的人是眷恋的、哀伤的,听的人则是萧瑟的、恍惚的。一方面让我们感到时间过于短促,另一方面却又感到时间过于漫长,年复一年,不断地,演着老一套的戏。
在她笔下,女性大都是不漂亮的;男性大都是纨绔子弟。连婚姻都那么讽刺,许多号称恋爱结婚的男女,也不过是浮泛罢了。
《红玫瑰与白玫瑰》嘲弄了伪君子佟振保的薄情。《留情》讲的是在爱的名目下走到一起的夫妻,但那“爱”字也是掺了不少的杂色。《心经》大胆地描写畸形的父女恋,超越了伦理的界限。《沉香屑·第一炉香》酿成了一个纯粹的女孩子为一个花花公子不惜牺牲自己的悲剧。《琉璃瓦》讽刺了姚先生的虚伪、贪财、势力、委琐,并指出以金钱为目的的婚姻终究是要破产的。
《传奇》中新增的几篇,张爱玲有意无意地增加了政治色彩,这也是特定的民族之恨、家国之痛造就的。
《桂花蒸 阿小悲秋》讲的是抗日战争期间,城市成了旷野,上海的殖民空气相当浓厚。主人公阿小作为一个贫苦的佣人,在外国人的租借,饱受欺凌。
《中国的日夜》作为《传奇》的余韵,代表了许多故事的共同背景。这一篇倒不是小说,更像散文,“我真快乐我是走在中国的太阳底下,即使忧愁沉淀下去也是中国的泥沙。总之,到底是中国。”可见,张爱玲并不是口诛笔伐的文化汉奸,她对这片热土爱得深沉。
生命有它的图案,我们惟有临摹,这样的屈服,正像她小说中的人物,畏缩、难堪,然而到底还是荒凉的,正像张爱玲的人生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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