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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清脆的预备铃声钻进我的耳朵的时候,我赶忙将刚刚切好的嫩绿的猪草三两下倒进猪食盆里,拌上母亲刚才烧熟的玉米面糊糊,飞跑着将一盆刚刚调好的冒着热气的猪食再倒进猪圈里的猪食槽里。又飞快返回家里卷了一块煎饼,一边吃一边往学校跑去。
上二年级的我,家住学校的对面,和学校的直线距离大约只有两三分钟的路程。但中间隔着一条常年饱满快乐、奔腾不息的小河。碧绿的河水满满当当,深不见底。只有冬天冰天雪地的时候,才能偶尔从冰冻上小心翼翼地走过,但有掉进冰窟窿里的风险。所以,我娘是从来不准我走河里过的。小河上有一座小桥,走小桥去学校大约需要十分钟。
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了,我心里慌慌的,不由加快了速度。我将煎饼夹在胳肢窝里,拼命地跑。
来到学校操场的南边,上课的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我恨不得一步就到教室。二十分钟的写字课开始了,我看到教语文的陈老师手里拿了课本、备课和那根教杆往教室里走去。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教室门口,陈老师已经在教室里巡视了一番。我只得抹抹丢丢地喊“报告”。陈老师转过脸,看了我一眼,温和地说:“进来!”
陈老师是我们这所村办学校里唯一的女公办老师。五十多岁,个子中等,留着齐耳短发,脸色很白,几乎没有血色。很瘦,人却很温和,慈眉善目,从不乱发脾气。常穿一身非常合身的蓝色的卡叽布衣裤,脚上常穿一双圆口的黑色布鞋,偶尔也会穿黑色的皮鞋。陈老师看着进来的我,看着我怀里还抱着一个煎饼,疼惜地问:“还没吃饭啊?干什么去了?”
“俺娘今天有事出门走的急,临走让我把猪喂了再上学。”我嗫嚅着小声回答。这是在陈老师上课的时候我第一次迟到,心里还是有点紧张的。
“吆,我看看你手!”陈老师突然快速来到我的跟前,抓起我的手,急促地说:“乖乖,淌血都,没觉得疼吗?”
陈老师走上讲台,对学生们说:“都好好写字,每个字加拼音写十遍。认真点哈,我马上就回来。”然后对我招了招手,说:“宋晓珍,跟我来。你这伤口,得包扎一下。”
我这才看到手上一块快要掉下来的还有一点皮连着的大概是切猪草的时候不小心被刀切着的一小块肉悬着,并没有感到害怕。心想,这点伤算不了什么的。我们在薅猪食的时候划破了手,摘几片血汗头的椭圆形叶子放在手心搓一搓,放在伤口上按一会儿,血就止住了。有时候,身边没有血汗头草,就捏一点地上的细土面,往伤口上按一会儿,也就没事了。此时,我的手上的伤口已经不怎么淌血了,周边的血液已经干了,结了一圈暗紫色的痂。听到陈老师喊我,我就跟了她去了她家里。陈老师的家就在老师办公室的隔壁,很近。
陈老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不太大的塑料盒,放在桌子上打开,里面有小镊子、小剪子、药、碘伏、棉球、纱布、医用胶布等。陈老师小心翼翼地用小镊子夹住雪白的棉球,蘸了碘伏,给我擦了又擦,直到把周边干的血痂擦掉了,露出了血淋淋的伤口。陈老师把我那块颤颤巍巍快要掉了的皮肉擦了好几遍,疼的我呲牙咧嘴,嘴里发出“丝,丝”的声响。陈老师怜惜地看看我,说:“疼哈,忍一下哦,不把它消了毒,会发炎的。而且,这块肉可不能让它掉了,要不然啊,这一块就没有皮肤的保护了。”陈老师用手比划着,一脸的严肃。又心疼地说:“哎呀,我都替你疼着呢。”停了一下,又问:“怎么弄的这是?刀切的?”我如实的回答了。陈老师叮嘱说:“以后小心点。”我“嗯,嗯”地答应着。
擦好之后,陈老师就把快要掉下来的那块肉用小镊子给我按在原来的地方,又抹了一遍碘伏,从药箱里取出一块洁白的纱布,用剪刀剪了,折了几层给我包上,外面又用医用胶布缠紧了,说:“好了。赶快回去写字吧。还好是左手,不影响的。记住了,三天之内不要湿水。”
我说了声“谢谢老师”,就回教室去了,心里惦记着黑板上那些我还没有开始写的字。陈老师收拾了一下她的医药箱,在我的后面也来到教室。
回到座位,我赶紧打开作业本,开始写陈老师写在黑板上的字。二十分钟的写字课,已经过了一半还多(我感觉的)。陈老师踱到我的跟前,大概是想看看我的手到底影不影响我写字吧。没想到陈老师却说:“乖乖,你的铅笔都秃成这样了,还怎么写字啊?”我一看,铅笔尖已经是一个圆圆的黑黑的闪着亮光的小球球!其实,这对我来说,是很正常的事情。我时常变换着握铅笔的不同方位,让没有磨到的那个棱角发挥作用。不是我这个小孩子要节约,之所以铅笔能不削就不削了,能将就着用就将就着用,是因为我太笨,不太会削削铅笔。虽然每次削铅笔也是十分的小心翼翼,但因为把握不住力道,铅笔上的木头常被我削的凸凹不平,陡崖峭壁一般。想把铅笔芯刮细一点,铅笔芯便会一小节一小节地断掉而使我紧张。我因此怕削铅笔。加上今天时间又紧,没来的及削呢,得赶快写字,要不然下课真就写不完了,所以铅笔头很秃。陈老师说着,就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削铅笔的小刀,刷刷几下便把我秃头的铅笔削的又好看又好用。陈老师削铅笔时,似乎是一个力大无穷的巨人,裹在铅笔芯周围的木块在陈老师神力的操作下只能乖乖地顺着刀刃滚落在地。铅笔就成了一个舒缓、顺滑、流畅的斜面一直沿顺到铅笔芯的顶尖处,一气呵成,没有一丝停顿。
这是削了多少支铅笔才练成的神来之作啊!我心里不由地惊叹,十分羡慕陈老师削铅笔时的潇洒快速,完美飘逸,悠闲自信,干净利索,没有一丝的犹豫和拖泥带水。以至于我后来给孩子削铅笔时,努力学着陈老师的样子,却始终没有陈老师削的那样漂亮,恰到好处的坡度,和完美铅笔芯的刚刚好的粗细。
陈老师削的铅笔是那样的好用,我握在手里快速地写着黑板上的字。陈老师在同学们的座位间不停转悠着,发现谁的铅笔秃头了就“刷刷刷”地给削几下。
不一会儿,陈老师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又转到我的跟前,这时,我已经快要写完了。陈老师很满意地鼓励我说:“嗯,写的不错,又快又好。看样子,你上课的时候是听进去了。这样就体现出来上课听讲的重要了。”陈老师的表扬使我羞红了脸,但心里很甜,也十分的高兴。
陈老师接着对同学们说:“只有记心里了,才能写的又快又好。是不是?”
“是!”同学们齐声用响亮的声音回答。
二十分钟的写字课很快结束了。陈老师收了作业要拿回办公室批改。临出教室之前,说:“宋晓珍,来一下,拿着你的煎饼。我给你倒点开水喝。”
每个学生都能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得到陈老师的帮助。
有一次,班里的孟庆友因为在一个下雨的冬天,鞋子坏了,中午没有回家吃饭。陈老师便把他叫到家里,和陈老师的家人一起吃了午饭。还送了他一双自家孩子的很新的鞋子给他穿上,怕冻坏了他的脚。
那天放学,回到家里,我娘看到我被包着的手大吃一惊,以为我受了很严重的伤。我跟娘说了是切猪食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是陈老师给包的。我娘很感动,给陈老师拿了十个鸡蛋去谢谢她。陈老师说什么都不要,跟我娘说:“大嫂,都是小事情,又没花我的钱。你把鸡蛋留给孩子吃。你家孩子很能干呢。”
“我这孩子学习怎么样,陈老师?”我娘顺便关心一下我的学习。
陈老师跟我娘说:“这孩子还行。比较踏实,也不笨,接受知识挺快的。写字又好又快,你要好好培养哦。”
虽然隔着一条小河,陈老师的善举还是在我们的村庄里传递开了,在我们大队的河东、河西的庄子里被大家赞誉着。男女老少都知道学校的陈老师的善良和宽容。
后来,我上了初中,还是在这个学校。那时候,我们村的学校不光有小学,还有初中班。而且是全公社的重点学校,有一些名气,老师教的特别上心。曾经有一年初中升高中的时候,一多半的学生考上县里的重点高中。因此,有不少邻村的孩子来我们学校上学,都是家长慕名托熟人介绍来的。
那时候的陈老师还做着她的孩子王。虽然还在一个学校,但见到陈老师的次数已经很少了。因为初中有了晚自习,整天忙着上课考试,偶尔见着了,陈老师还会问:“你现在学习怎么样了?能跟上不?”最后总是忘不了叮嘱:“加把劲哈,争取考上高中。”
初二的那年冬天,天还不怎么亮的时候,班里的汽灯发出辉煌温暖的光。学校对我们毕业班抓的很紧,不仅要上晚自习,早晨也得早到,一般六点就上课了,老师盯的很紧,不许我们迟到早退。我们六点钟之前就得到校。
就在那一年的十二月十七日的早晨,雾气朦胧,我走到操场上看到办公室那边,影影绰绰的一片混乱,嘈杂,老师们匆匆忙忙地进进出出。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很多学生站在距办公室不远的教室门前,焦躁不安地观望着。班主任老师匆忙间走过来把我们塞回教室,关上门,说:“不许出去哈,都好好读书。”就匆忙离开了。
教室里只有寥寥的读书声,好多人在交头接耳。
“怎么弄滴汗,办公室那边?我好像看到一个人躺着呢?”我悄悄问同位。
“是陈老师!晕倒了,老师们正在找东西把她送医院去治呢!”我同桌小声地附在我的耳边悄悄地说。
“陈老师?”我惊讶地喊出来,所有的人都看向我。我把书一扔,赶快跑出教室,办公室门前已经空无一人,操场那边的小路上,一群人正抬着一张小小的绳床急匆匆地向医院的方向跑去。
我目送他们消失在早晨的雾霭中。慢慢蹲下身子,把脸埋在臂弯里无声地哭泣。我祈祷老天爷,让陈老师平安回来。
下午,老师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我们也心不在焉地上了一上午的自习课。心里都在牵挂着医院里的陈老师是不是醒了?是不是转危为安?
带来的消息是令人悲伤的。陈老师永远的离开了她热爱的校园,离开了她热爱着学生们。她的爱在校园里如一缕阳光,温暖着每一个孩子幼小的心灵。因为每一个孩子,在她眼里都是可雕的宝贝,有着可期的未来。
村里人哭了,我娘也哭了。她说:“陈老师,好人呢!咋说走就走了呢?”
“好人不长寿啊!”人们纷纷议论着。脸上无一不流露出不舍和惋惜。
学校开了很隆重的追悼会,全体老师和学生都参加了。村子里很多人都来了,我娘也来了。诺大的操场站不下那么多的人,操场周边的路上、小树林里,只要能站人的地方都站满了送行的人们。
愿陈老师在天堂里安息!
如今,陈老师已经故去了近半个世纪,可是她那张温柔而又苍白的脸庞,她温和坚定的话语,她削铅笔时的潇洒挥舞着的有力的手臂,她给我包手时疼惜的眼神,都一一清晰地在我的脑海里,从来都不曾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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