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清贫又富足的岁月

文/自在蝉

还有什么比岁月老去更让人伤怀？
我尚年浅，似乎时光还富余许多，可我从老妇，从小镇，从渐行渐远的故园，分明看到了岁月老去的伤怀与无奈。叹嘘光阴流逝间，杜纂了胡小虎的半生，以感念那葱茏岁月。

那段清贫又富足的岁月

01.青春年少

1995年，在父亲的安排下，胡小虎进了东北一家国营大厂。当时，他刚20岁。

“好好干活儿，别给公家找麻烦！”临行时，父亲千叮万嘱。

颠簸一路，胡小虎在辽阔的松花江滩上落了脚。江滩上光秃秃的，冷厉的江风一吹，针刺刀割一般，父亲的叮嘱，也随之被吹到了九天之外。

总得找点事儿做！他从营房搜来几个地瓜，搁在柴油机排气管下的支架上烤。热风强劲，把地瓜烤得渗出了糖汁，焦黄鲜香。

肚子填饱了，还得找点乐子。他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把洋镐，将洋镐把一削成锥子形，又镶了颗轴承弹子作配重，“嗖嗖嗖”地打起冰上陀螺。

“没正形的小崽子！将来能干啥？”队上的老师傅拿胡小虎没办法，成天加以声讨。

他却不以为然。是啊，青春岁月，何其漫长，且在这松花江边耗着吧。

那段清贫又富足的岁月

02.恋爱成家

打够了陀螺，胡小虎看上了江畔的大姑娘。

那姑娘长得是真叫一个漂亮。怎么个漂亮法，胡小虎说不出，只知道她水灵灵的大眼睛，似乎要把自己融了去，两个浅浅的小酒窝，荡在被风雪刮了红扑扑的圆脸上。她一笑，胡小虎也跟着咧嘴，痴了！

胡小虎也大胆得很，很快就对姑娘展开了猛烈地追求。

他总抱着不知名的野花，追到人姑娘队上，学着电影里的诗人朗诵。大伙被逗得一阵哄笑，他置若罔闻，姑娘却羞得脸红的不能再红，嗔骂他“混蛋”。胡小虎倒反而读的更加大声。

胡小虎热情似火，常在雪地一等就数小时。可任他年轻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北地的严寒，有一日，他抱着自个儿煮的韭菜盒子，就倒在了姑娘队门口。

这可急坏了师傅们，七手八脚将他送医务室。都说这小子痴啊，是个好男儿。胡小虎躺在病床上，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抚摸他额头，又暖又滑。

他伸手去抓住，脸上登时挨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痛感让他一下子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魂牵梦萦的红脸儿，大眼睛一眨不眨，怒狠狠瞪着他。

他又厚颜无耻的咧开了嘴，抓着姑娘的手却怎么也不舍得放开了。

胡小虎抱得美人归，经过一段甜蜜的热恋，转眼之间，婚期近了。

刚上一年班，兜里能有几个钱？父母郑重地拿出辛辛苦苦攒下的五万块钱，把准儿媳娶回了家。

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总要营造点仪式感。胡小虎赶了回时髦，花1300多块钱铺了那个时代时兴的花朵纹样地板革。素雅的小花散落一地，煞是好看。

婚假也转瞬即逝，重回东北的胡小虎觉得，原本轻飘飘的双肩骤然重了不少。他咬了牙，开始跟随机械师苦学设备操作，渐渐地在柴油机司机岗位上站稳了脚跟。

那段清贫又富足的岁月

03.岁月无情

三四月上，气温回升，冰层下的松花江暗流涌动。工人们必须赶在解冻前完成作业，以冰层为天然道路，平稳渡江。

若赶巧，胡小虎会在途中遇到“跑冰排”。

凝冻了四五个月的坚冰开始融化、碎裂，化为冰凌、冰刀、冰坨、冰花，推推搡搡、奔流而下、声震四野。胡小虎觉着，这世上再没有哪种春的宣告，能比这来得更庄严。

雄奇壮观的开江，胡小虎不知不觉看了很多年，他自己也从司机干到了司机长，当上了“芝麻官”。

妻子婚后一年就给他生了个小子，叫嘟嘟。胡小虎的裤腰勒得更紧了，可当嘟嘟馋上对门的大彩电，他哪怕心疼的要死，也转身就把当月的工资全球取出，填了人生的第一张汇款单，给家里添了台21寸LG大彩电。街坊四邻交口称赞，胡家的男人了不起！

那时的岁月，真是清苦至极，没一分钱都有早谋划好的明确去向，不留丝毫富余。可那清苦却来得踏实，人们没二心，个个闷着头奔生活，把日子一天天从指头缝里抠出来，本分至极、浪漫至极。

“胡工，有人找！”1999年的一天，一通电话自西南出发，飞到了遥远的松花江滩。

“小虎，爸住院了，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胡小虎一把抄起听筒，入耳的却是姐姐万分悲切的哀声。

他心痛极了，滚大的泪滴溅落在座机上。请过假，静默在回乡的火车上，胡小虎只觉着，车开得太慢，岁月却跑得飞快！

那段清贫又富足的岁月

04.三十而立

2005年，厂里举行国外市场竞聘考试，胡小虎一路过关斩将，拿到了最早一批去往沙特的签证。这一年，他31岁。

三十而立，到了该有所成就的年纪了。

他主动请缨干机械师。放弃了原来轻松闲适的司机长。不断钻研学习，硬着头皮，投入到井控设备改造现场。

正值盛夏，沙特地面温度高达70摄氏度。随身携带的两升水杯一次次灌满，又一次次空底；汗水涔涔而下，把本柔软的工衣浇铸成了一幅甲胄，如铁似钢。

可是，那个困于甲胄之中的男人，已把所有零件雕琢完好，每一道焊缝都饱满清晰，每个焊面都光滑平整，停滞的队伍，再次开拔起航。

沙特的施工节奏快，一时一刻都浪费不起。胡小虎用废旧钢材自制了几个回收杂料的爬犁，将搬迁周期缩短了将近一半。

十余年前，胡小虎用洋镐把子做陀螺，如今，他干的仍是拆拆装装的活儿，成就的却是助力施工提速提效的利器。

这个男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知消磨时光的顽皮少年，他已懂得与世界握手言和，于逆境奋力崛起。

那段清贫又富足的岁月

05.不惑轮回

胡小虎做了机械师后，就在鼻梁上架了一副具有神奇减龄效应的黑框方形眼镜。然而，只要将眼镜摘下，微青的眼袋、松弛的皮肤便藏不住了，厚重的岁月感便席卷而来，那些皱纹与松弛，仿佛在告诉胡小虎，你已经老了。

23年的漫长岁月啊。

从沙特凯旋后，再去东北，翼东。那个“没正形的小崽子”，如今已成了公司的中流砥柱。23年漂泊在外，嘟嘟一直成绩优异，如今已是理工大学机械制造及自动化专业的大二学生。

胡小虎知道，嘟嘟的专业选择是受了自己的影响，他实在不想让孩子如此辛苦。可是，小子终归要独自长大，如自己一样，工作、恋爱，接着结婚，生子。只能默默注视他，风雨兼程。

23年时光，给予妻子的陪伴实在少的可怜。妻子留守家中，日日接送嘟嘟上下学，夜夜帮自己照顾年迈的老母亲，要是家里没气了，还得顺道拐到煤气站。胡小虎简直想象不出，她一个弱女子，是怎么将沉重的液化气罐稳稳挂在自行车后座，再驮一个孩子，在车水马龙中穿行了十年；胡小虎也根本无从知晓，自己穷追猛打时娇艳欲滴的姑娘，新婚燕尔时如花似玉的妻子，何时老了容颜。

看上去，人生的苦难，似乎没有一刻停歇。

可是，23年前离家时，胡小虎满面青涩，23年后，他肩头已背负了一个团队的安稳生产职责；23年前离家时，他无牵无挂，23年后，他单薄的小家逐渐壮大，日子生气勃勃。

他心里疲惫而快乐着，劲儿一点不能松。

*岁月忽暮

44岁的胡小虎脑海中攒下的风景实在太多。无数段景致首尾相接，就连成了一整段清苦又富足的岁月。

那段清贫又富足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