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25日 周二 阴雨
再过几天,2018年就结束了。于我而言,这是梦魇般存在的一年。
这缘于一次小小的崴脚事件。这次意想不到的意外,像一记响亮的重锤砸在我的左膝处,痛苦的让我终生难忘;又像一块沉重不堪的大石,几近把我压死。
那是2017年12月4号的一个上午,我在上楼时,左脚崴了一下,拧到膝盖,造成左膝半月板损伤。在县医院保守治疗两个月,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于今年的2月8号,在南京总医院做了半月板微创修复手术。
手术只用了半小时,可术后的恢复就像漫长的一个世纪。当时我问主刀医生:“要多长时间能好?”医生说:“半年。”
实际上,它的恢复期远远不止半年,现在已经是术后十个半月了,但我还是不能完全自由正常的行走,而且,每天左膝和小腿都会隐痛不适。
真正的恢复可能要一年半载,甚至更长的时间。
术后两三个月的时间里,左腿膝盖处肿的像馒头一样,有成块成块紫红的淤血,左腿不能弯曲,不能蹲下来,要靠他人洗脚和穿裤子。每天躺在床上,翻个身,动一下,都会痛苦不堪。只有吃饭和上卫生间的时候,才起来拄着拐杖走几步,但每走一步就像踩在刀尖上,整个左腿都疼痛不止。
被手术后的痛苦折磨着,不想读书,不想上网,不想看电视,每天就像僵尸一样干躺着,心烦气躁。但是比疼痛更可怕的是无人陪伴的孤独。
每天每天,从日到夜,从夜到明,我躺在漫长的时间的黑洞里,看不到尽头。老公忙于工作,女儿在外地实习,大多数时间里,都是我一个人在家,只有一只可爱的比熊狗笨笨陪在我身边。
每天躺在床上,目光茫然的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感觉房间像囚牢,我就是行走受限的狱卒。孤独像毒蛇一样吞噬着我。
在孤独中,一天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有时,真正杀死人的不是疾病,而是度日如年的孤独。只有在孤独中接受洗礼的人,才知道自己承受了怎样的痛苦。
人心的寂寞荒凉,才是致人死亡的真正癌症。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没有谁会放下一切天天陪伴着你,只有自己是自己最忠实的伴侣。
孤独是孤独的通行证,影子是你肉身的伴侣。战胜病痛和孤独的唯有你自己,无人代替。
手术三个月后,我可以脱拐行走了,但每走一步,膝盖和小腿仍会疼,所以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息。每天在房间里,就像婴儿学步一样,弓着腰,皱着眉,一步一挪地走。脚步不稳,担心自己会摔倒。步步惊心。
有时,慢慢的移到阳台上停下来。看着窗外高远的天空,不时飘过的浮云;看着自由的鸟儿轻快地掠过对面楼顶的身影,青绿的香樟树下随意走动的行人;看着环城河水静静地流淌,一环路上车子快速地驶过……
每当看到这些,我的思绪,就会漫无目的的飘飞。自然与造化,就这样无为的、松松的,按照自己的节律不停的变化,它哪管一个人的病痛与折磨?又何去过问人间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呢?而世事与行人,也从未因为一个人的痛苦与孤独而停止他们的活动。
相较于自然和社会而言,一个人的存在是渺小的,你自认为痛苦不堪、难以忍受的疾病与磨难、灾难与不幸,除了得到亲人朋友的关心问候,与他人无关。它只是你个人的事,所有的感觉,痛与笑,悲与欢,爱与恨,都得你一个人慢慢的品尝与承担
唯有内心的强大,精神的丰富,灵魂的高贵,
才是永远的王道,不变的真理。你可以把自己沦为病魔的奴隶、痛苦的乞丐,也可以在折磨中把自己提升为精神的国王、不屈的英雄。
这样思索后,我的心里和行动便有了很大的改变。
我不能这样消沉,不能这样躺在床上,唉声叹气。只要我振作,即使在斗室里,也可以看到百合花开,看到阳光闪亮。不就是不能自由行走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还可以坐下来,还有书作为朋友。我要打起精神,我要读书,写点文字。
于是,手术两个多月后,我开始了晨间日记的写作,并且每天读书,写读书笔记。
我是爱书的。书带给我温暖,带给我力量,带给我精神的滋养。我可以一日无美食,但我不可以一日无书。一日不读书,便觉得面目可憎,精神拖沓。
在不能行走的大半年的时间里,我读了二三十本书,重点读了安妮宝贝的《眠空》,林清玄的《在云上》,刘亮程的《一个人的村庄》,史铁生的《病隙碎笔》,叔本华的《人生的智慧》,做了三本半读书笔记,并写了将近两本日记。
这些书,引领我穿过漫长的时间的黑洞,跨过黑暗的幽谷与囚笼,走向内心的真正的自我。
当我经历了一年多的苦痛,再来回顾这段病痛的时日时,我不知道,我是该诅咒它,还是该感谢它?
人可以贫困不堪,疾病缠身,但唯有精神的营养不可缺乏。
当我沉浸在文字和书本中时,时间再也不是那么难以对付的敌人,它反而成了我的朋友,我与它和平共处,两情相悦。
时间是有限度的。一年365天,一天24小时,一小时60分钟,从古至今,这样的限度和安排从没有改变。无论在愁苦伤痛中,还是在快乐喜悦时,一天都不会少于或者大于24小时。但在不同的处境下,人的心情会对时间的感受完全不同。
“春宵一刻值千金”,那样美好圆满的夜晚,似乎时间给了一个人所有的欢喜和恩惠,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欢娱嫌夜短’,因为人在高兴的时候活得太快,一到困苦无聊,愈觉得日脚像跛了似的,走的特别慢。”(钱钟书《论快乐》)
在手术后的半年多时间里,我深切地感受到这种时间的限度和由心境变化而带来的时间的弹性。当我躺在床上只感受病痛的时候,时间就像牵拉的皮筋,越拉越长,长的看不到尽头。我像个伤痛的小鹿,蜷缩在时间的宽大无边的衣袍里,满屋子空空荡荡。无聊,茫然,不知所措。手抚摸着狗狗,长久地不说一句话,那是一种强烈的死寂般的孤独。
可当我沉浸在文字中时,时间立即缩短的长度,一天飞逝而过。我不仅战胜了病痛,还得到了心灵和精神的滋养。
对待时间的方式不同,人对不幸、伤痛、愁苦的感受会如此的迥然有别!你可以是时间的囚徒,也可以是战胜苦痛的勇士。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这是自然之理。但是每个人都希望浑圆明亮的月亮,每天都能照进自家的庭院里,期盼喜悦和福分都砸在自己的身上,可是明亮的月亮隐没了,不测和厄运瞬间就砸到自己的身上。我们埋怨命运的不公,哭天喊地,诅咒怨骂,可是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无从改变。
我们还能怎样?只能顺应。医治伤痛的不仅要靠药物,还有精神的营养、良好的心态和对待时间的正确方式。
残疾作家史铁生,在20岁的黄金年龄,双腿瘫了。他曾极度痛苦、沉沦、苦闷、彷徨,于是他每天坐在轮椅上,把自己摇进一个废弃的古园——地坛。他在那看草木的荣枯,夕阳的沉落,四季的变迁,一连几小时思考着生与死的事情。这样想了好几年,最后终于弄明白了:
“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这样想过之后,史铁生安心多了,残疾也不再那么可怕。弄明白了“死”,剩下的就是怎么“活”的问题了。于是,15年里,他还是去古园,去老树下或荒草边,“去默坐,去呆想,去推开耳边的嘈杂理一理纷乱的思绪,去窥见自己的心魂。”
无论在病痛中,还是在健康时,无论在不幸愁苦中,还是在欢乐平和时,我们都要问问自己,我的心魂在哪里?它属于我吗?我行事作为符合心魂的要求吗?
生老病死,爱恨情仇。生命是苦,人的苦痛比恒河的沙数还多。在苦痛中,要有心魂的指引,若在痛苦不测中,一味的叹息落泪,消极避世,不仅于事无补,只能陷入更大愁苦的深渊。
不幸中,抗拒时间的最好办法是丰富自己的精神,给心灵插上飞翔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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