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围着理想前进(目录)
我与对方见面的时刻到了。那是春节前的一个周六晚饭后,天已经全黑了。
子霞事先作了周到的安排,不必细说;就说那个男方,一撞进眼球,我就脑震荡了:
一脸的络腮胡子,又粗又浓露出茬莊,就像刚收割完麦子后留在地里的麦莊莊那样扎眼;头发还特别腾出了块自留地,像一块干田顶在头的最高处;相貌猥琐,一件厚实黑色的呢绒长大衣至膝盖下面,露出黑色的裤腿来;裤脚边掩盖了鞋口,露出一双深蓝布帮,白底鞋来。
“夏医生,这就是小张。”子霞又面向我,“他下午就过来了,我们一起弄的晚饭,吃完饭天还是亮的。夏医生还害怕你不来吔。”
我脸红到耳根子里了,眼睑下垂,手足无措,一屁股坐在长沙发上,跟前一个长茶几,上面有水果。
子霞把夏医生安排在我旁边坐下。“请喝水。”他双手把杯。
“不渴。”我没伸手,也没抬头。
他把杯子放在茶几上:“需要时,就喝吧。”声音做作,他又去削广柑皮,动作别扭。
“你看嘛,他心眼可好啦!”子霞的丈夫坐在一边的单人沙发上,“我脑壳里长瘤子,手术后不能行走,多亏夏医生帮我针灸、按摩。今天他忙了一阵好的。”
“来,吃广柑。”他把剥好的广柑搁在水杯旁边,热情四溢。
“小张,吃吧。”子霞老公说,“别客气!”
“才吃了饭。待会儿吧。”我仍埋头。
“看人不要看长相,时间长了,心眼好才是真的。”她老公说,“夏医生,你的兄弟在美国留学,快毕业了吧?不简单啊!”
“还早。嗯,还有三年。”他得意而做作,“嗯、呢、我兄弟还要去杜克大学读博。”
子霞很羡慕:“那他就不回国了。”
“那是当然的啰!”夏医生起身,在窄窄的屋子空隙处,来回度步,还时不时地抬腿,露出鞋底;手还时不时地撸毛发来遮掩秃顶,仿佛是在给圈出的干田栽插秧苗似的,“我的运气没得我的弟弟好,好运气都围在他头上转。”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起身而客气:“不好意思,我还有事,你们慢慢聊吧。”
她老公急了:“小张,反正你没上班,多坐会儿吧。”
子霞见我走的心已决,只好送我出来,问:“你觉得他怎样?”
糟糕透了,又不敢说。“我为加工资的事情,烦透了:春节后是怎么回事情?”脑壳摇得像货郎鼓似的。
“你也不小了,该35了吧?我打听清楚了的。女人有个家,要少很多的麻烦。”
我点头:“你的好意我很感激,只是现在没心情,等春节过后再说吧。”
“人要靠接触,见个面仅仅是看到表面,很难说明问题。”她拉起我的手,“这样吧,反正你现在没上班,不如与他接触来打发时间,再下结论也不迟。反正他已经来了,来一趟也不容易,不如你们明天私下再聊一聊。”
想到上次与她分手后,我去了小凤家诉苦。得知小凤准备请待工假,去外面经商。如果我与小凤同行,我只能离厂,因为我未婚。如果经商失败,小凤可以回厂,而我就是无业游民。
“说话呀!”子霞摇着我的手,“凡事要朝前看,他是医生,成个家要好得多。”
我打定主意:“明天上午十点钟,在解放碑民权书店见面吧。”
辞别子霞后,我又去了小凤的家,跟她说了此事。她高兴万分:“很好啊!结了婚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图个清静。你生了小孩后,还可以请待工假在外面闯闯,闯得不好,假期满了还可以回厂上班。这是个机会,千万别错过,岁数在这里摆起了。”
小凤说的是大实话,我清楚。我努力说服自己:嫁出去!嫁出去!
次日,我按时到了解放碑民权书店。夏医生已经在这里翻看书籍,一见我,眼里闪着光芒:“你看有没得需要买的书。”
“没得。”
“那我们找个地方谈谈。”他的声音仍然那么做作,样子还是那么猥琐。
不知怎么搞的?看到他,我就想吐——先前有千万个接纳他的理由,眼前一下子就消失了:“我们没有什么可谈的。”我扭头就走。
他紧跟我不放。我大吼:“不要跟着我!”
“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吧!”他不肯让半步。
我跑,他也跑;我横穿马路,他也穿过;最后,我跑至一个胡同,他也跟上。
我气喘吁吁,双脚暴跳,一字一顿:“不、要、跟、着、我!”
他诚肯的样子:“我来帮你。”
他的声音,让我反胃:“不、要、你、帮!请你离我远点!”我歇斯底里咆哮。他默默地盯着我,像犯了错误的小孩子那样立在我身边,等待受处罚似的。
咆哮一阵后,我实在太累了,背靠胡同的墙壁,气急败坏耷着头,流着泪。
他见我安静了,轻言细语:“我们的事情,我已经跟我妈妈讲了,她在家等我们。反正你现在没上班,就当是打发时间,在我们医院打打乒乓,忘掉不开心。”他咬牙切齿,“何必跟那些狗日的坏蛋计较呢?吃人的魔鬼!”他又温和起来,“你要相信我。我们一起来对付这些王八羔子!”
我一脸怒气,但安静。他兴奋极了,指着出口:“几步梯坎上去,就是唐家沱车站。”
我朝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就是看不到尽头的梯坎,我一动不动,愣在原地。
他似乎明白了,很和蔼:“过了这个胡同口,外面有几步梯坎。不信,过去看看。”
顿时,我感到他麦茬似的络腮胡子挺委屈,想起昨晚小凤给我说的话:把婚结了,没有坏处,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今早乘车,我一路都在说服自己:结婚、结婚!可一到民权书店看到他,就像看到了魔鬼,一口气跑到了这胡同。现在无处可逃,只好顺从他出了胡同口,果然不错:几步梯坎,车站就在眼前。
“车刚开走。”他看着手表,“半个钟头一班车,跟你们那边一样。”他说话非常小心,“我妈妈做的饭,正等着我们回去吃。然后打打乒乓,你再回家也不迟。”
平生第一次享受别人对我说话这么小心,尤其是现在,心里五味杂陈。
“车来了,赶快上!”他喊我。
乘客们在车门口挤成一团,售票员在车上喊:“别挤!一个一个上!”
“快上啊!正好赶回吃午饭!”他一把拉过我,往车门里推,他被卡在门口,喊,“前面的,往里挤一步!”
售票员冲着他喊:“别上了,等下趟车!”他把着车门不肯下去。
售票员又喊他:请坐下趟车,今天是星期天,有加班车。
他仍然把住车门口,大喊:“往里面挤一点嘛!”
售票员对里面的喊:“你们再挤一步,关不了车门都走不成。”
“哐当”一声响,车门合上了,我俩挤在了车门口内。“嘀的”一声喇叭,车轮滚动。不知怎的,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往下滴。
尽管途中乘客上上下下,我俩始终没有入座,乘客始终满车。
“唐家沱终点站到了。”售票员吹着哨子喊,“下车,都下车!”
我的眼泪不知是什么时候干的?我抬手看表:“12:36分,足足在车上站了一个小时。”
“跟你们从大坪到长征厂的时间差不多。待会儿你到了我家,你马上就要跑。”他埋头自说自话。
“远吗?”
“不远。”他指着前面,“最多一刻钟。”
此时,尽管有冬阳的陪伴,也掩盖不了周围的荒凉。我尾随他,攀上窄窄的石阶小路,两旁是野草萋萋,地里的麦苗羞羞答答。我情不自禁:“好长啊!”
“石梯路就这样。以后习惯了,就不长了。”他脚步轻快。
我满脸是汗,顾不上擦,在后赶。
“你看,今天的太阳真的很大吔,增加钙。”他住脚等我,“你缺少锻炼,这点坡坡还流汗。”他很惬意,很做作。
终于,我俩在一座楼房二楼的门口停顿了。
“咚、咚!”他见没动静,“咚、咚、咚、咚!”
“叽嘎。”门开了,“人呢?”
他一下闪开对我说:“这是我妈。”
白发苍苍的夏妈,一把抓过我的手往里拉:“饿坏了吧!就这里。”她把我拉到桌子的北边坐好,很激动,“我什么都准备好了,只等你们回来下锅。不然,冬天冷得快。”她的声音一点不苍老,女人味十足。
“夏伟,你来陪小张。我去厨房!”她边说边走。
“环境就是这样子。”夏伟摇晃着脑壳,难为情的样子,“还好,没把你吓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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