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我见过的脑出血患者中,他算是恢复特别快,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后遗症的。
发病两周后,可以独自从家走到这里。趿拉着拖鞋,气定神闲地坐在诊室。
“你要做什么?”医生询问他。
“哦,他要做康复。”一个女人闻声赶来。
原来这是她老公,大概走得太急切,还在微微喘息着。
这个女人最近经常来做针灸,我们都认识了。
接着她作为老公的代言人,讲述他的病史,强烈地表达快速恢复的期望。
全程只听她老公开口说了一句话,是纠正自己发病的具体日期,口气恶狠狠的。
她在一旁只是不好意思地拍着脑门儿说:“哦,是的,是的。”
后来才发现,他对自己老婆说的每句话口气都是这么凶。每每这个时候,她被怼得羞红了脸。扭捏着捂着嘴笑,扭动着身体,或是转过去,再转过来。如小女孩般的羞涩。
过一会儿,她依旧没事儿人一样走到他旁边,帮他脱外套,叮嘱他听医生的话。完全把他当作小孩子照顾着。
我在旁边观察着他们的一言一行,在心里对他的功能状况进行评估。心想着:看他走路姿势基本正常,也许上肢功能障碍比较严重。(出于职业习惯,也是职业需求,看到一个人总会不自觉地观察他的行为举止,分析对方姿势不良的原因)
然而,在对他进行评定后,我发现他只是左手的力量比右手略差一些,完全可以自己完成穿脱衣的动作。
我们都认为她对老公关心过度了,每天过于关注他的衣食住行,反倒把自己折腾出一身毛病。其实,适当的活动对他是非常必要的,接受治疗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尽快适应生活吗?
她把老公始终定位为一个随时需要她的生活不能自理的病患。而事实是,他几次都是独自前来治疗,不忍她的唠叨又独自离开。平时,她去上班的时间,他独自在家,甚至独自乘车去复诊。
最后一次,他过来后,直接躺倒在治疗床上,闭起双眼,一副假寐状。
我心想:这是在家当大爷当习惯了吧!
我直接了当问他:“你是不是不想治疗了?”
他爽快地回答:“是啊!如果不来,我老婆又要摧了。”
原来是被老婆逼来的,也难怪,他的病情已经恢复得相当不错了,日常生活全然不受影响。
基于自愿的原则,我通知他们治疗可以暂停了,在我反复向他老婆保证:“真的的可以暂停了,你老公恢复得很好,日常生活都没有问题。”
她这才遗憾地答应:“哦,那好吧!”
最后一次见到她,不知道怎么说到外出旅游的话题,她满脸羡慕地说:“唉,真羡慕人家到处玩。”
我莫名地反问:“你不是也可以去玩?”
她激动地脱口而出:“那怎么行!我老公他一个人,吃饭怎么办?”
旁边一位家属说得好:“那么大的人了,怎么不能吃饭,都是你宠的。”
她又扭捏起来。
一边放不了手,一边委屈着自己,单位的两天一夜游都放弃了。
其实,两天一夜而已,他的情况已经完全可以独立生活,在这个城市难道还会没有饭吃吗?
对于她的反复叮嘱和小心翼翼,他常常看在眼里,沉默不语,或是凶巴巴地吼她:“不用你管!”
反倒是她老婆不在的时候,他还会开开玩笑,笑起来傻傻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和他生气的样子反差太多,我最终都没能适应。
与她老婆的小心谨慎相比,我常常不把他当作病人,让他尝试去做,去挑战他自已,他会很认真,很专注,完成预计的任务,还会骄傲地挑挑眉。
我想大多数病人都不会希望自己被当作病人看待。
因为所有的责任被解除后,生命的每一秒钟都只量在无数次的重复。
米兰.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写到:完全没有负担,人变得比大气还轻,会高高地飞起,离别大地亦即离别真实的生活。他将变得似真非真,运动自由而毫无意义。
对于这位妻子,我想告诉你,放手吧,把他自己的生活还给他,或许他会在柴米油盐里找到生存的价值。
放手吧,你会发现生活可以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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