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晋茅奖作家杨志军最近在一次座谈中谈到写作,提出了一个观点:作家要做一个天真的人。
我感觉成年后,人变得越来越成熟,也越来越复杂。做一个天真的人,带着孩童的眼光看世界,对于成年人而言挺难的。可真正厉害的人,都是在看清世界真相后,仍然保有一颗童真的心。
01.真正的文学写作者
一个真正的文学写作者是不能考虑太多的,也不会考虑太多的。之所以写作,是为了自己的情感得以抒发、想法得以呈现、自我得以安放。很多时候,这是情不自禁的,不能有功利目的。
既然是自己用心血凝聚而成的作品,我就有这份自信,它是一部好的作品,可以为读者带来裨益。所以,创作时没有想获不获奖的事,获奖了却也不感到十分意外。
02.我的文学之路
我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他们爱读书,收藏了很多文学作品。即使是在那个“不能读书、不让读书”的年代,20世纪50年代我们国家出版的中外小说,我们家几乎都有。我小的时候没有什么儿童读物,只能去父母的书架上找东西看。
那时,我读《安娜·卡列尼娜》,根本读不懂,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只知道书里的人在谈恋爱。《水浒传》是我重要的启蒙读物,但同样看不懂,甚至连很多字都不认识,只知道一大帮人在打架。当然,书中很多人物的那种仗义疏财的做派,还是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童年时期接触文学作品,对我日后走上写作道路是很重要的,但这还不能说是我的写作契机。真正的契机出现在我在陕西省军区当兵的时候。
那阵子,我被派到生产队进行支援,每天的饭是挨家挨户去农民家里吃的,这让我近距离接触到了农民的具体生活。
有一回,我在等老乡做饭时发现他家有本破书,里面有一篇小说,是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看完后我想,哎呀,这样的小说我也可以写的!从此之后,我走上了写小说的路。
我年少时写的一些小说,有的发表了,有的没有发表;但即使发表了,我内心也没把它们算作我的作品——那时候写的东西,无论是语言还是技巧,都实在不太好。
我自认为我正式的文学写作的起点,应该是在上大学以后。我是在1977年、高考恢复第一年参加高考的,考上了青海师范大学。在那里读书时,我遇到了很多让我一生受益的好老师,也因为我们是高考恢复后的第一届大学生,所以老师们对我们格外上心与爱护。
老师们广阔的眼界和丰富的学养教会了我许多,我的思路被打开了。老师们并不是照本宣科地纯粹从结构、语言等技巧方面来教我们写作,而是结合他们自己丰富的经历让我们去了解文学、文人,去触摸文心。
毕业后,我回到青海日报工作。有一次,一些农民因大风吹裂了青海湖的冰面而被困在浮冰上,我去现场采访。
当时,除了完成新闻稿之外,基于这段亲身经历与见闻,我还写成了《大湖断裂》,这是我的第一部中篇小说。随着采访中积累的环保知识越来越丰富,我又写了《环湖崩溃》。
那时候的文坛,主流是伤痕文学,当大家几乎都在回顾历史、创作伤痕文学时,我独自在关注生态向度的社会问题。
这或许是受我的工作的影响,作为记者,我每天在接触现实,尤其是西部的现实,亲眼看到很多破坏生态的现象——比如在生态本就脆弱的草原上盲目开垦耕地,等等。
因此,说到底,我写作的真正的、重要的契机,是我对自然生态的忧虑。
03.我的父辈们
“父辈”的故事开始于1949年。譬如我的父亲,他是一个从洛阳来到西北大学读书的青年知识分子。在结束了冒着生命危险的“护校”任务之后,他便和一帮志同道合的人一路西进,来到了西宁,在一家破破烂烂的马车店里开始创办《青海日报》。
我的母亲,当时正在贫困中求学,听说有一家叫作“卫校”的学校又管饭又发衣服,便立刻从这边退学到那边报名。就这样,她成了由第一野战军第一军卫生部管辖的卫校的一名学生,之后又考入医学院,成了青藏高原第一批国家培养的医生。
我的岳母那时在开封读书,面临一个选择:要么赶赴昆明,跟已经离开家乡汝阳的亲人团聚,然后同去台湾;要么西进,到传说中无比荒凉、实际上比传说更荒凉的青海,跟已经先期到达的未婚夫见面。她没有多少犹豫,就选择了后者。
后来,几乎年年都有西进的人,有的是个人志愿,有的是组织分配,有的是集体搬迁。来到高原后,几乎所有工作都是从“零”开始,就算你想扎根,也得自己找地方挖坑浇水。
青藏高原地广人稀,到处都是处女地,只要你为她做过一件事,她就会认为你是她的人,而你的回应便是:只要她为你提供过一夜的光亮、一冬的温暖、一餐的饱饭,你就会认为她给你的是家,是整个故乡。
所以,父辈的“故乡”概念历来比较模糊,老家远远没有脚下的土地来得亲切,不知不觉就有了一种情怀:愿意为高原付出一切,即便以生命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地广人稀加上高寒缺氧,促使这里的人对温情充满渴望。他们热爱交际,喜欢抱团,人跟人的关系异乎寻常亲近,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抵御生存的严酷,消解自然的荒凉和环境的落后带给人的种种窘迫。
“人人相亲,物物和睦,处处温柔,爱爱相守,家国必忧,做人为首”的信念就像注入高海拔的氧气,终此一生都在父辈中间氤氲缭绕。
我的父亲就是带着这样的信念走向了草原牧区,目的地便是不断迁徙的帐房。他在那里学藏话,吃糌粑,记笔记,跟着牛羊翻越缓缓起伏的草山,发现牧人的生活单纯而寂寞,孤独成了所有物体的属性,包括牧草与微风、太阳与月亮。
采访或者蹲点结束之后,无以为报的他总是会留下自己在城里的地址。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好多年,他住过的帐房在他的脑海里变成了星斗的分布,虽然稀疏,却灿烂无比,可以说黄河源有多长,他到过的草原就有多广。
04.成为作家,是要具备很多条件的
成为一个作家,尤其是一个好的作家,无疑是要具备很多条件的。
首先是作家本人自身的条件,天性是很重要的,有些人天生就形象思维发达,对周围的环境很敏感,情感丰富。就我本人来说,我就对我所处的自然环境特别敏感,自然就下笔如有神。
其次,作家个人的学养积累也特别重要。从天性出发,因为兴趣而特别地去储备相关学养,才算是具备了成为一个好作家的基础。
最后是作家对生活的认知能力。在生活经历相同的情况下,不同的认知能力下写就的文学作品是有高下之分的。认知能力和后天的学习密切相关,学识好方能见识高。
除此之外,我认为一个好的作家一定要有排除干扰的能力,做到心无旁骛才能产出好作品。
社会生活中有各种繁杂的事务和诱惑,如果我们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就会耗尽自己的精力和元气,想要写出好的作品,恐怕是一种虚妄。
历史上许多好的作家,他们都懂得要给自己的心灵留有空白,始终坚守自己的理想,牢牢不放,即使这样,可能在有些人眼里看起来也是可笑的。
具备了这些基本素质、能力、信念之后,写作就会变得比较容易。我和林少华先生是朋友,一起聊聊文学而已,并不是真的在教他写小说,就算小说可以教,少华也用不着我来指点,作为出色的翻译家,他心中自有伟大的作家作为他的精神伴侣。
何况文学创作根本就不是教出来的,而是悟出来的,是每个写作个体独特的生命体验,而非文字技巧,是一个人天性、学养与理想信念情不自禁的流露,而不仅仅是篇章结构。
写作这件事,更多还是个人的修行,除了极个别的天才型作家,大多数作家还是要经过无数次的实践、无数次的磨难、无数次的失败后,方能慢慢走出属于自己的写作之路。
05.做一个认真的人、天真的人
作家之为作家,应该有其标准、有其尺度,不能太随便、太廉价。文坛优秀的前辈们,比如雨果、但丁、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马尔克斯等,他们树立起来的尺度是我们行进在文学写作道路上的路标,也可以说是人类精神的灯塔。
文学创作需要技术,但它本质上绝对不是一个技术活,其本质还是人类的精神。上面提到的这些小说大师,无论是现实主义的还是浪漫主义的,最终的目的都是表现人类精神的广度与深度。
固执地去思考人类精神危机的作家,往往是纯粹的、天真的。很多人可能不理解他们——你思考下顿饭吃什么就好了,为什么要思考这些有的没的?可这也正是他们的伟大所在。
实话实说,作家中只有少数人可以达到这个标准。于我自己而言,虽然我可能达不到这样的标准,但是我会一直努力去接近这样的目标——做一个认真的人、天真的人。
(摘自《人民作家》)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