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雄文,惜隐口疾。学承荀老,言弥三法。儒道杂糅而为书,申尸兼取则成文。震腐儒之愚见,撼陋鄙之短识。冷峻高旷而越泰山;静退无欲而比谷奚。后人不识而诬韩非之偏狭,上士有道则知体用之精一。
当世则礼崩乐坏,鼎裂都隳;天子无势,陪臣掌国。周失其鹿,国攻伐而不休;诸侯问鼎,民饥寒如草芥。自《易》而下,《乾》则《大学》;《坤》则《中庸》;有孔孟之仁爱,墨子之非攻,许平之自足,鬼谷之纵横;有三邹之阴阳,燕齐之五行,小说之野史,老庄之逍遥。本自一以贯之,庸人自言扰扰。故孔孟以下,多为假儒;墨翟以降,尽作游侠。昔孔子之道一以贯,曾子则曰忠与恕——道之日亏可见矣。百家言之仁义,实则无可用者。至于三家分晋;齐、秦称帝,世已极衰,道何能行?
其唯孔子之察言观行,孟子之兼法与善,老子之调和坎离,韩子之循名责实而已矣。
故有申子用术,尸子变法,李克治国,商鞅理政;故有荀子离旷谈之假仁,觅当世可行之道。故有韩非李斯同窗,并为荀子高足。
韩子姬姓贵胄,公卿世家。始皇惜才而攻韩,李斯嫉妒而鸩杀。虽未出将入相,尽平生之志;然著书立说,传治国良策。
风俗欲化,先晓民情。殊不知上士闻道,勤能行之;下士闻道,谤而非之。至于其时,礼乐崩之久矣,人皆言仁而行不义。病在肌肤,针之灸之;病在脏腑,汤药去之;韩子之世乃病在膏肓,百载沉疴,非猛药无以济也。
故曰:世变时移,不可拘先王之法;人异事易,安可承远古之治。仁义之学,世人喜谈而不用;法术之理,里巷厌恶而可行。明法暗术之行也,仁义道德可见也。
当世君主,多欲贪暴;不行仁义,难明大道。是故韩子劝君曰:君主之德,首在无欲。无欲则足以为欲,有欲则人执为柄。静退而遏欲,喜怒则不显。不与臣下衡智,毋与左右量力。若无欲之难成,则假示以藏欲。是故《大学》言:“所谓诚其意者,如好好色,如恶恶臭。”
君主之为君主,以其有君之势;庶人之为庶人,以其无君之势。势由赏罚臧否,故赏罚之柄不可与人。赏罚当从天命而恒一,不以喜恶为赏,不因贤愚为罚,专以刑名之参验,以功过为度量。故君主抱势、处势而设势、用势,此“万物负阴而抱阳”之用也。
孔子曰:“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孟子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足以自行。”及至仁义不兴,刑法则用。国奉法则治,乱法则削。故曰:明法为准,法不阿贵;轻罪重刑,以刑去刑;上德不德,上仁不仁。此之谓“大道至简”。
当其时也,私家养士、人聚则党,臣党则君势削,而有陪臣执国命。故专职任人,广设监察。君主隐欲,力行术治。左右敲击查人心,正反诡问知忠奸。众端参观,挟智而问。倒言反事,诡诏诡使。留心存疑,毋爱姬妾;防人无际,左右亦察。枕边花前,不可与议事;吟咏乐舞,不可与定国。然此为术耳,无道则不可久。
言于一也,欲世人仁义而人多欲,故仁义之行须借人欲。人皆趋利,则行赏罚。君为治者,或遏或遮。臣民欲多,治之端广;君之欲寡,无人可僭。此之谓猛药毒剂,强合坎离。
知反者之道,知仁义之法,韩子非法圣也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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