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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虞蓝烟雨夜(一)

[武侠]虞蓝烟雨夜(一)

作者: 疯癫的独角兽 | 来源:发表于2018-09-30 11:10 被阅读4次

    月怕瘦,描画朱眉羞。濯泪舟旁花满袖,暮雨听风夜阑珊。静待风烟起。

    水榭边,夕阳里,十五六岁的少女手执白玉牙板,轻启朱唇唱着一首词,一个故事。歌声淡雅如水,韵味间低回婉转若高山之泉独泄林间。末尾一个顿音,娓娓道来,生生将南晋郡的石桥瓦房,翠柳青山揉进一个温柔的烟雨朦胧里,让人直想折尽风华柳,任凭风雨,哪管离愁,再不愿从长梦中醒来。

    “煅公子,可还喜欢奴家这首曲子么?”穿着翠绿纱裙的月儿深深一福,问道。

    她蹲下身去的时候,微微露出了好看雪白的脖颈,孟青煅俯下身作势往月儿颈间嗅了嗅,一股好闻的花香和女儿家的体香在鼻尖缭绕。月儿被孟青煅给吓了一跳,匆忙退开几步,有点惊慌地拢了拢衣领,离得远了些方敢抬起头睁着双大眼睛去看他,只见孟青煅一抹微笑始终不离唇边,很有趣似地也在看她。

    看到月儿瞅着自己,孟青煅玩味一笑道:"丫头长大了,小小的心里现今也藏了那许多心思。"

    不知怎么地,听了孟青煅的话,月儿突然就红了脸。直到孟青煅拿着一袋子金铢放在她怀里,才回过神来。五十个一袋的金铢,把月儿着实吓了一跳,她捧着那袋金铢颇有些手足无措,呆呆地看了又看。客人看她唱得好,打赏是常有的事,平常一般能有个几十个铜毫或者十几个银毫就已经是很不错了,可是一出手就是一袋金铢的客人,不但自己没遇过,就是那些一同唱曲的姐妹们怕也不多见。

    ”小月儿?“孟青煅好笑地看着月儿呆呆的表情道;“你再不收起来,我可要拿回来的”

    月儿下意识地就把那袋金铢抱在怀里紧了紧,还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孟青煅的笑便在耳边响起:“好好收着,等以后嫁人了,做嫁妆,别明天就全买了衣裳胭脂什么的。多心的丫头。”孟青煅笑道。"我没有........."月儿红着脸辩解。

    “还说没有!” 孟青煅跳起来突然弓起食指轻轻刮了几下月儿的鼻子,嘴上的话更是不饶人:“小丫头,长大了,心里学会藏事了。啧啧,一首曲子唱得多温柔缠绵。说,想嫁人了是不是?”

    月儿红了脸,羞涩地低下头看着脚尖,终于什么都不敢说,一会才轻轻地说道:“谢谢煅公子。”

    孟青煅重新坐回廊下的座位,往白玉杯里斟了满满一杯产自越北的“青禾酒”青碧色的酒液冲开夕阳残辉落入白玉杯子里,杯底被晕出一圈暗红色的黑影。孟青煅浅浅饮了一口缓缓道:"唱得好,这南晋的月,辰湖边的柳,笼着青烟暮雨听风,这些东西有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懂。月儿,将来找个懂你的人,把曲子唱给他听。"

    看着月儿站在那里,红着脸不敢说话,孟青煅走过来,凝视了一会儿月儿清秀的脸道:“还不回去把金铢藏好?没了嫁妆,将来可嫁不出去。”

    月儿抬头对着孟青煅笑了,随后一路小跑出了绻香榭,只听见孟青煅的声音在背后传来:“等你要出嫁了,记得来告诉我,我去给你描眉!”月儿听到这句话跑得更急,心里却有点莫名的欢喜。

    当然,将来给自己描眉的只能是自己的心上人,不可能是孟青煅。所以月儿知道孟青煅是在打趣她。唱曲的姐妹们都喜欢这个爱惹人开心的孟青煅和他唇边那抹永不消失的微笑。

    少女跑得快,所以并没听见孟青煅在她身后悠悠地叹了口气:“以后,嫁个好人家,让他一辈子为你描眉,你唱一辈子的曲儿给他听........”

    唱曲少女的身影渐渐消失,黄昏的绻香榭里只剩下一个人。没了月儿婉转的歌声,也不见了含羞的笑容,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孟青煅脸上的微笑慢慢隐去,他面无表情地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杯,双眼习惯性地开始空洞,寂静无声里,远处偶尔传来几声街头人语。

    透过花窗向外望去,辰湖岸上,又到一年春天,湖两岸栽着一排排的柳树,柳下泊着三两扁舟。柳树的飞絮随风而走,带起初春的寒意,融化在行人们心里。绻香榭外,阳光明媚,孟青煅想起年少第一次离家时,母亲紧紧抱着他,眼泪落在他的手上,传来一阵阵灼烫。水榭外是个热闹的世界,他听着风吹过湖心的声音,听着市井里带着喧嚣的温暖 ,听着风里送来的酒香,听着沧山漾水,听着四季风华,这一切又好像一瞬间都融在了辰湖的水波里,被风带着飘向各个角落。

    然后他又牵嘴角,淡淡的笑,说“笨丫头!”

    他回身,绻香榭唯一的一个仆人,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正托了一个檀木盘,檀木盘里是两样小菜和一只青瓷酒壶,里面装着醇香四溢的酒液。老仆摆上两个精致小菜,小菜还蒸腾着热气。又取出一个备好的琉璃樽,老仆仔细地把壶中酒倒进樽里,一滴不洒,酒液在空中闪亮着碎玉一般温润的光泽,呈琥珀色,待落到酒樽中,一阵浓香忽地泛上来,满室皆香。老仆双手拿樽,笑着把他推到孟青煅面前,孟青煅也是一笑接过。他盯着老仆看了一会,老仆笑着点点头,脸上神色颇为神秘。孟青煅无奈摇摇头,端起酒樽,浓郁的酒香弥散开来,他闭眼嗅了嗅,轻吹一口气,饮了一口,香醇中带着十足的浑厚。孟青煅想了一会儿后,放下酒樽道:“采的珞珈泉,用的越北曲,好一个琥珀浓。”老仆不言语,点点头笑呵呵地退了下去,孟青煅果然是品酒高手。

    他回头去看孟青煅,孟青煅坐在廊柱下,眼神望着窗外的辰湖,嘴角永远泛着那抹令人心疼的微笑。在酒樽里飘出的馥郁酒香里,宛如一场被轻烟笼罩的长梦。

    如云,如笛,不知岁月,不对悲欢。

    老仆跟了孟青煅二十年,从来都是互相的默默交流,他满天下寻酒,孟青煅品酒。每天的黄昏,孟青煅照例会叫他送上一壶好酒,两只琉璃樽,坐在绻香榭的花窗前,浅浅酌着杯中酒,默默看着辰湖水,静静等着那个每天必来的男子。孟青煅每天黄昏坐在绻香榭就是和那个男子品酒喝酒。

    男子叫北尘,没人知道他来自哪里,只知道他和孟青煅少年时曾经是生死兄弟,北尘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不像孟青煅总那样总喜欢逗人开心。孟青煅喜欢叫北尘,小北。这时候,北尘也只是难得的笑一下,并不回答。老仆一向比较喜欢孟青煅,因为孟青煅会逗人开心,品得出好酒好茶,。虽然孟青煅和北尘的眸子里有某些忧伤的东西是一样的,老仆还是更喜欢亲近总是微笑不减的孟青煅。

    老仆一生极是敬佩孟青煅的为人,因为在孟青煅的心里是永远没有上下之分的。当年,老仆也曾是江湖中人,因酒误事致使自己身陷险境,后来又因酒,孟青煅救了他。二十年来,两人极少说话,只是老仆寻到新酒总要和孟青煅各自品一口而已。两人形如主仆,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这种淡淡的交情衬在这柔风清水里,衬在这光影交错的绻香榭里,显得特别的宁静美好。

    绻香水榭中,残阳酒意浓,愁难休,奏一曲魂断心痛。

    孟青煅已经喝了半壶琥珀浓,月上中天,北尘还没来。北尘脸上的表情开始严肃,皱着眉头。

    目光依然漂在湖面上,入夜,湖上画舫中的灯火闪烁明灭,耳中能听见隐隐约约传来歌女的唱曲声,和耳旁水榭里虫鸣的声音,一切显得那么安静。

    北尘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绻香榭外,孟青煅望着走来的人影,嘴角牵动,微笑起来,然后又把头转向花窗。孟青煅侧耳听着北尘越走越近,忽然,孟青煅猛地回头面向北尘,一双眸子里射出精冷的光死死盯在北尘身上。北尘依然像往常一样一身青袍,只是脸色苍白,脚步有些僵硬,正一步步艰难地挪着步子走向孟青煅的位置。

    北尘弯下身子,缓慢而小心地坐在孟青锻的对面,眼神沉静地看着孟青煅,嘴角弯了个好看的弧度对着孟青煅笑了笑,笑意苍凉。孟青煅眼中精光电闪,伸出两指极快地在北尘手腕上一点,又探了探他的心脉。

    北尘没有说话,也没有反抗,只是沉默着,唇边笑容生冷。

    孟青煅目光里的精光闪了闪终于黯淡下去,他慢慢抽回手,静静看着北尘不说话。北尘嘶哑着说道:“太晚了,你又何苦放不下?”

    孟青煅低头静静斟酒,琥珀色的酒液流入琉璃樽中,酒香悠然,在两人鼻间弥漫。孟青煅递了一樽酒到北尘面前。

    北尘左手抓在胸前,右手接过酒樽,手有些颤抖,试了两次才把酒艰难的送进嘴里。孟青煅早已一口喝尽了樽中酒,看着北尘大口大口喝着琥珀浓,一杯喝完,血已经泅湿了北尘胸前的一大片衣裳。血从胸口顺着手掌大片大片地落在地上,像是在地上开满了鲜红的血莲。

    “烈酒当如此,真是好酒!”北尘饮下一樽酒,地上已经开满暗红的血莲。

    “能将刀气封入你体内,让你不会就死,如此高手,是谁?”孟青煅问。

    “何需知道?既然一心来杀我们,只有杀尽了才会罢休?又何必再问?”

    “是!”孟青煅点头“又让我想起那句话,杀人的人有一天也要做好被杀的准备,好!”

    他目光锐利的盯着北尘不再说话,那目光里面似乎有一把利刃,出鞘的利刃却无力地刺到北尘目光里的疲惫。“对方,是我见过最厉害的用刀高手,十招内我败了,我感谢他留口气让我走到这里”北尘说道:“青煅,你斗不过他的,即使斗得过也是个两败俱伤,以后谁来照顾安然?”

    “你要我带着安然走?”孟青煅问道、

    “对,带着安然走!去哪里都好,永远不要回来。”北尘点头。

    “父亲说过的,将来一定会有个人提刀割下我的头颅,我连累了你们,北尘。”

    “不,青煅,你没有连累我!我很感谢你带我和安然来南晋,在这里我过得很快乐,前所未有的快乐,我再无遗憾。可是,你要答应我,带安然走。”许久的沉默,孟青煅才说道:“好!”

    “你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孟青煅狠狠地饮尽杯中酒。

    北尘哆嗦了一下苍白的唇,眼中一滴泪划过干燥的唇皮,坠落地下,垂着头沉默一会才道:“保护好安然,让她快乐。”

    “还有么?” “还有么?”

    “好兄弟!没有了。”北尘对着孟青煅笑了一下,下一刻这笑永远凝固在了脸上。酒樽从他僵硬的手里滑落,掉在地上,摔成了无数碎片。

    北尘坐在那里,从此无悲无喜,他的左手从胸前垂下,胸口被刀气没入,伤口很小,却深可见骨,伤口周围全是乌黑的血块。

    孟青煅神色平静地抓起酒壶给自己斟酒,一杯又一杯地喝着,对于旁边已经僵死的北尘根本无动于衷。

    最后一滴琥珀浓落在酒樽里,晕出一片清冷的月色。

    看着流光四溢的琉璃樽默然,孟青煅将青瓷酒壶掼碎在地下。“何伯,过来!”孟青煅说道。

    不一会儿老仆已默默站在他身前,静候吩咐。孟青煅从怀里掏出一颗东海鲛人的碧落珠道:“何伯,你我缘分已尽,拿着这个寻别处谋生去吧!”说着把碧落珠放到何伯手上,何伯有些犹豫。“何伯,最后帮我一个忙,帮我搬三十坛烧刀子上来,去吧。” 烧刀子被一一搬了上来,三十坛酒在地上堆成个小堆。孟青煅对着面前死去的北尘无言,只是从何伯那接过随身佩剑,拔出剑静静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何伯看着孟青煅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默默走出绻香榭。

    孟青煅提过一坛烧刀子,拍开封泥,凑着嘴狠狠浇了下去,然后孟青煅站起身,挺直了腰,扶着旁边的梧桐树沉闷的咳嗽了几声,满口的鲜血从他嘴里流出来,如雪白衣上血迹点点。他蹙着眉,手中提剑,仰面向天而立。胸前被咳出的血溅得一片殷红,样子宛如暗夜中的邪魔。

    孟青煅提着剑,用尽所有力气劈向虚空,直到他软软的累倒在地上。剑斜插在土里,他抱着膝,脸埋在双膝的阴影里,看不到表情。风发出鬼啸般的声音穿过绻香榭,伴着孟青煅凄厉惨烈的弹剑长哭声。

    孟青煅一柄剑,一坛酒走出了绻香榭,周围的人看着绻香榭前眼含热泪,胸前白衣染红的孟青煅,目光诧异。众人围成一个圈,远远地看着这个奇怪的人。

    孟青煅望着眼前的绻香榭,一缕凄然的表情落在眉头。孟青煅对着绻香榭大门一声厉吼,声势碎金裂石。手中剑猛地挥下,剑光闪处 ,绻香榭两根门柱被一剑斩断,绻香榭大门在巨响声中轰然倒塌,一下子封死了入口。周围看热闹的人没有说话,四周变得很安静。孟青煅猛地把手中的酒掼碎在门前废墟上,手中的剑在青石路上划出一条深深的划痕,火花四溅间点燃了废墟上的酒。火烧得很快,很显然里面已经被洒满了酒水,不一会整个绻香榭已经被火舌吞噬。浓烟飘过来,看热闹的路人们纷纷躲避,但是孟青煅却没动,只是面无表情的望着火光冲天的绻香榭。

    望了很久,他对着大火中的绻香榭幽幽地问:“小北,你要我带安然走,但是我们能去哪里?”

    话语落在柔和的辰湖里,散了。

    何伯夹在人群里,看着孟青煅的身影在辰湖畔越行越远,渐渐隐在那一片初春的薄雾里。

    莫名的,他忽然一叹:“说生死,道破心如霜!”

    这是何伯最后一次看见孟青煅,虽然以后每次寻得好酒时他都会想到这个曾经亦主亦友的青年人,但是却再没见他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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