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衰老的光明

那双眼睛在加速衰老，我还没有想好要怎样度过那不长不短的将来，黑暗的余生。

气喘吁吁地爬上了三楼，进到了等候大厅，我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来这里看病的都是老年人，他们穿着臃肿朴素，形态笨拙目光呆滞，偶尔会有一两个陪伴的中年儿女，而我，二十出头的年纪，浑身上下散发着希望与腼腆的味道，确实显得格格不入。

无视老人们新奇的目光，我低着头快速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一边翻看着考研资料，一边等待机器叫到我的序号。

“47号……”

我着急忙慌地收拾手上的资料，一路小跑进入了会诊室。

向医生说了说主要的病症，拿出上一次来这儿做完了的检查报告，期待着医生给我一个否定的答案。

“先来看看你的眼底。”医生温柔的说。

我把下巴搁在一台仪器上面，他透过前置镜仔细地检查着。

检查完后，他出乎意料地拍了拍我的头，像个爷爷：

“小姑娘，你的眼睛肯定有问题。”

说完，他便回到我的检查报告上，看了一遍又一遍，仔细地思考着这一串串数字背后的联系和代表的信息，终于给了一个差点让我哭出来的肯定回答：“青光眼。”

回去的路上我有些不知所措，医院门口的小商贩还在叫卖水果，来来往往的陌路人若无其事地擦肩而过，地铁里依旧充满着忙碌的神情，淋漓尽致地展现快节奏的都市生活。

每一个人都踏着自己的轨道，而这一切与你毫无关联。

我站在地铁隔离门前，呆呆地望着移门中映射出的自己，像是得了绝症。

从那天起我会问自己很多关于光明的问题，一切和“我能看到的”与“我能感受到的”相关的微妙联系。我甚至会不自觉地沿着盲道行走，闭上眼睛，真切地想让自己的感官变得更加敏感。

你知道世界想让我们通过眼睛看见什么吗？是那一草一木，安心又不安心，甘心又不甘心地扎在那里？还是那灯红酒绿，把黑夜硬是抹成了黑暗，把欲望伪装成信仰的城市？又或者是那硬将眼泪粉饰成成长，还要用其中同情的目光来耗费各自生命的悲剧？

我们都在理所当然地消耗这双黑色的眼睛，直到再不能仅仅用它来寻找光明。

慢慢地，我开始练习如何习惯黑暗，练习如何感知没有图画的世界，用我的双耳，用我的双手，用我的嗅觉和想象。

我不是一个乐观的人，但也不喜欢悲观地浪费生命。所以，提前衰老的光明让我格外珍惜我所能看到的一切。

换了家医院，找到了这座城市最好的青光眼大夫。我依旧在候诊室里静静读书。

那个孩子还抱在手里，哭得很厉害。

“他怎么了？”我旁边那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女人问那对父母。

“下午要做手术，现在要给孩子滴眼药水。”

“青光眼吗？”

“是啊”那个母亲满脸忧愁，“你们都是怎么诊出来的呀？医生就看了一眼，什么检查都没做就确诊了。”

那个孩子的眼珠大的可怕，像是戴了一副加大号的黑色隐形眼镜。

“这么大的孩子，眼珠一看就知道了，不需要检查的。”那个年轻女人说。

虽然我知道还有不少比我年轻的患者，但这还是我第一次在现实中亲眼看见这样的案例，我知道，这个孩子很不幸但又很幸运，不幸的是他是他们家族中的首例，幸运的是他的父母带他来了医院。

因为要看病，我已经很熟悉医院看病的流程和规则了，渐渐地生出一种与医院莫名的亲近感，仿佛自己也成了这里的守护者，默默地读着、想象着、见证着这里发生的故事，一个个与平日我们接触的生活大相径庭的更真实、更接近生命的故事。

“你也是来看这病的吗？”那个年轻女人找上我。

我点点头。

她随即拿出自己的检查报告：

“你看这里，医生说我视神经……”热情地和我诉说着她的现状，“还有这里，这张图我看不太懂，你看得懂吗……”

我耐心地听着，应她的要求也拿出了我的报告，继续聊着。

这还是第一次，因为同一种病把生活里毫不相关的两个人联系到了一起，竟成了朋友。

她是个刚刚工作、结婚没两年、一直想要一个宝宝、对生活充满了希望的女人，也是个敏感、情绪起伏跌宕的人。她常常和我聊着她对未来的打算，但都被这该死的病蒙上了一层阴影，因为这病，她辞了职。我还知道，有人因为它放弃了学业。

刚确诊的时候她始终不愿相信医生的诊断，我也相信，很多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也或多或少不愿接受这三个字，可时间长了，也就慢慢习惯了。

我还记得室友常和我抱怨命运的不公，有的人生来就比旁人多了更多的可能性，他们也许很早就踏足了外面的世界，并因此有着令同龄人羡慕的眼界和见识，他们也许不用肩负起养家的责任，更不会因为区区学费而对父母内疚万分，因为这些不公，我们必须放弃更多的东西去努力够到他们早已拥有的东西，这不是仇富，只是无奈。

秋风抚过满树将要归根的梧桐叶，阳光穿过它们，千束万束地洒在清晨还未有人踏足过的小路，光明正好，光明真好。

一年多了，还有未来的很多年，我将继续在那个更加接近生活的地方，见证着一个又一个关于悲伤与乐观、无奈与不公的故事。

我们也许都放弃过什么，但这就是生活，充满了“惊喜”与不公，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我们都尝试着、奋斗着，想为自己争取一个更好的人生，但世上还有些事不是你努力就能改变的，所以我们尽力让自己变得内心强大，变得更懂得生活。我们的朋友或许会因此而为你感到惋惜，但也许生命只是想给你另一种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