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庄子之问:众人皆醉我独醒还是众人皆醒我独醉?
在开篇,南郭子綦给颜成子游讲了开籁、地籁、人籁,又讲了人间世的种种情态。实际上,人籁与人间世的这种种情态一样,都是人为而形成的。如果人能够懂得大道,能够有“大知”,就不会出现如此影响生命的情态了。
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可行己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百骸、九窍、六藏,赅而存焉,吾谁与为亲?汝皆说(悦)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递相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磨),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茫)乎?其我独芒(茫),而人亦有不芒(茫)者乎?
庄子接着分析说,没有上边说的那些心理活动,就没有人(我)的存在;没有人(我),那些心理活动也就不会产生。这样说起来,关于人(我)、心理活动的关系其实是很近很有关系的,也是很真实的,但人(我)还是难以理解这种关系是由谁主使的(是如何产生的)。如同有一个“真君”,即真正的主宰者,却又寻不到它的端倪。它确实是存在的,但就是看不见它的形象。“彼”就是上述各种情态。取,资证、呈现。近是彼此接近。所为使,即“为……所驱使”,也就是人(我)、心理活动的关系是由谁来决定的。宰,即主宰。特,但、只是的意思。眹(zhěn),端倪、征兆、迹象。情,情实,指事实上的存在。
还有,人体众多的骨头,眼、耳、口、鼻等九个孔窍和心、肺、肝、肾等六脏,都存在于人的身体里,但是人跟它们哪一部分最为亲近呢?人对它们都同样喜欢呢,还是对其中某一部分格外偏爱呢?它们都是供人驱使的“臣妾”吗?它们之间不能互相驱使吗?它们之间轮流做“真宰”呢,还是别的什么才是真正的“真宰”呢?但是,无论是知道或者不知道这个“真宰”是谁,都无损于它的真实存在。骸是指人体的骨头;九窍是指人体上九个可以向外张开的孔穴,指双眼、双耳、双鼻孔、口、生殖器、肛门;“藏”通“脏”,人体的脏器,指心、肺、肝、脾、左肾、右肾。赅是齐备的意思。
再说,人一旦禀承天地之气而形成形体,之后就渐渐走向消亡。人的形体形成以后,跟外界环境或相互对立、伤害,或相互顺应、适应,就像快马奔驰,没有什么力量能使他们奔向消亡,这不也太可悲了吗?一个人终身劳苦却看不到自己的成功,一辈子困顿疲劳却不知道自己的归宿,这能不悲哀吗?人们还说这一一辈子过得很好,不会死亡,又有什么益处?人的形骸一旦死亡,心也就跟着死了,这能不算是最大的悲哀吗?人生在世,本来就应该这样迷茫无知吗?还是难道只有我才这么迷茫无知,而世人不迷茫无知呢?相刃相靡,是相互伤害、磨砺的意思;刃是刀刃、刀口,这里喻指针锋相对;“靡”通“磨”,这里有适应的意思。役役,相当于“役于役”,意思是为役使之物所役使,与“物物”用意相同;苶(nié)然是疲倦困顿的样子。“芒”通“茫”,茫然、迷昧无知。
司马迁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为了利益,人们甚至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出现前述那些心理活动,也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
话说苏秦当年游历列国,到了秦国的时候,给秦王上了十次书,兜售他的主张,均没被采纳,还被秦王委婉地给轰出来了。这个时候,苏秦衣穿破了,钱花完了,便只好灰头土脸地返回洛阳。到家后,妻子织布自如,不来迎接;嫂嫂冷眼相看,不给做饭;父母若无其事,不予理睬,“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苏秦受了相当大的刺激。当天晚上,他打开书箱,找到专讲谋略的《太公阴符》,于是埋头苦读。后来,赵王听从他的建议,封其为武安君,并任命他为相国,给他兵车百辆、锦绣千束、白壁百双、黄金万镒,车随其后,往各国去约结合纵联盟,瓦解连横阵线,以抵制强秦。那个时候,“天下之大,万民之众,王侯之威,谋臣之权,皆欲决苏秦之策。”实在是威风凛凛。
苏秦想去说服楚王,路过洛阳,准备回家看看。他的父母“清宫除道,张乐设饮,郊迎三十里”;老婆“侧目而视,倾耳而听”;嫂子“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谢”。苏秦说:“哎呀呀,嫂嫂,这是何意啊?”(嫂何前倨而后卑也)嫂嫂说:“不好意思,是因为小叔子您现在是又当大官又有钱啊!”(以季子之位尊而多金也)苏秦于是感叹道:“唉!人穷了,连父母都不认儿子;富了贵了,亲戚们才哈着你。人生世上,势位富贵,没有能行吗?!”
庄子认为,每个人与其自身的心理活动,其实是人人都是知道的,但是,绝大多数人宁愿去做这些事而不愿意走向至高的道德境界,还觉得人生本来就是如此。庄子于是反问,难道只有我一个人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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