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向来都不愿意去谈论我的任何作品(如果它们可以被叫做作品的话)，更不愿意谈论它们是诞生于怎样的想法以及它们的写作过程，直到最近我重新回想那些小说，我发现我想到的并不仅仅是小说本身，还有我在写作它们时的想法，这令我意识到这些想法也是小说的一个组成部分。
如今我怀着一种总结的心情去回顾我至今还留存的七篇小说，我发现它们对我来说已不仅仅是一些文字，更藏着我在某一阶段的所思所想，藏着我所走过的路，这是写作带给我的意外之喜，也是我写下这篇文章的缘由。
1.关于《爱情故事》
《爱情故事》写于2020年3月15日，小说第一段和第三段中的环境描写写于更早以前，后来我将这些句子稍作修改和补充，就成了这篇小说的开头。
一个人给很多人讲故事，一开始他事无巨细地讲述，但讲到后面他有些心烦了，不再想讲下去，所以就粗暴地中止了讲述，让故事戛然而止，于是在场的人除了他自己，再没有谁知道故事真正的结局。《爱情故事》这篇小说就是来源于一个这样的想法，小说里与这个想法的不同之处在于，秦韬，也就是那个讲故事的人中止了故事的原因不是因为心烦，而是出于一种悲伤。
在我自己看来，这是一个不错的想法，但是这篇小说没有将这个想法很好地执行与完善，所以它是一篇有些差劲的小说。我当时认为写讲故事的人以一种潦草的、明显不再想要讲下去的语气将故事匆忙结束是无比真实的，却忽略了它也会让小说的整体显得突兀，事实上在我落笔的那一刻便或多或少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我又在后面补充了秦韬在一栋废弃很久的大楼前，对着一只石狮子自言自语的情节，想以此掩盖我在执行想法上的欠缺。在我原本的想象里，这篇小说本该有着让人浮想联翩的效果，而不是如今这样虎头蛇尾。
有人从中看到了不同的故事，他们认为秦韬和他所讲述的那个故事里的楚青是同一个人，所以秦韬说只有他在帮楚青与梁红搬家后留在了那个出租屋里，所以秦韬在后面才那么悲伤以至于不忍讲完整个故事，只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骗了大家，他就是故事里那个叫做楚青的男人。我很想承认说我就是这样想的，这样会让整篇小说的层次更丰富，也让秦韬的悲伤更加合理，但很可惜，我当时确实没有想这么多，秦韬的悲伤在我的想法中更像是一种工具性的悲伤，意思是：楚青和梁红的结局连别人都觉得悲伤了，尽管我没有写出来，但你应该可以想到它有多悲伤吧。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从头到尾地删除了一些自己不忍卒读的作品，但在我想要删除这篇《爱情故事》的时候，却真真切切地犹豫了，因为我想到有人说过，所有写作的人都在找寻属于自己的句子，我一直认为我从前是在使用别人的句子写作，直到写《爱情故事》的时候，我才感觉似乎找到了一种属于自己的语感和节奏，而在此之后的所有小说中，似乎都能找到同它相似的影子。这是这篇有些糟糕的小说对我的重要意义，这使得我最终留下了它。
附，《爱情故事》公众号原文:https://mp.weixin.qq.com/s/yePdjCh46Y3NKDp4Qs5vew
2.关于《落红》与《红鸟》
《落红》写于2020年5月25日，《红鸟》写于2021年3月1日，将这两篇放在一起是因为它们都发生在一个叫做野草镇的虚构地点，我总是想象有一座位于北方的破败小镇，它隐藏着许多秘密和欲望，有许多离奇的故事发生在那片土地上，于是就有了野草镇。在《落红》与《红鸟》里，都提到了一座石板桥，在我的想象中，那是一座位于野草镇中心的地标，它的原型是我外公村庄上的一座石桥，当我在写那些有关石板桥的段落时，脑海里浮现出的就是那座桥的模样。
《落红》是一个简单的故事，讲的就是美的诞生与破灭，一个突然变得美丽动人的女孩在经历了人们的瞩目、欲望和侵犯以后，失去了父亲和男孩枫的爱，最后只能偷偷地看着另一个女孩出演一部灵感来自于她的电影。《落红》这个名字或许可以让人想到凋零的花朵，让人想到处女血，它们就和娴的美丽一样，同属于转瞬即逝的东西。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篇小说中，为了达成一些写作目的，我用了一些非现实的元素来帮助我去更好地体现事物的转变与发展，它既是有逻辑的，又是反逻辑的，让我获得了一种写作上的愉悦，所以我在《红鸟》当中，继续运用了超自然的元素。
个人认为，《红鸟》是我写过的小说中相对复杂、完成度也比较高的一篇，它的写作过程也是最为困难的。《红鸟》最初的名字叫做《树》，也就是小说主人公的名字，对树最初的构想也不是口吃，而是真正的哑巴，树能说话的地方只有梦里，在原本的故事里，树的开口与否将作为梦境与现实的一道分界线。但在写作弗一开始，我就被不会说话的树给难住了，不会说话便意味着要通过动作和神态去表现人物，而太多的动作和神态又会破坏树的木讷，所以为了降低我的写作难度，我还是让树开口说话了，他的天生缺陷从哑巴变成了口吃，他沉默的原因从不会说话变成了羞于说话。
直到这个时候，这篇小说的名字还是叫《树》，在故事写到一半的时候，我才想为树寻找一个化身，我觉得树与化身的联系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体现树与世界的联系。我最容易想到的事物是马，在小说的结尾处会有一匹血红色的、鬃毛像是烈火一样的马从树家燃烧过后的废墟中嘶叫着奔跑出来。这种想法源于我对马的迷恋，我从未真正地见过马，但我一直觉得马是一种俊美无比的动物，马在《落红》中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它把那位来乡下采风的导演指引到了娴的身边。红鸟的想法是我在某一天想到像树那样忧郁的、沉默寡言的孩子应该会时常看天，所以，树是先和天空有了联系，而后才和那只红鸟有了联系，《红鸟》也真正地变成了《红鸟》。
附，《落红》简书原文:https://www.jianshu.com/p/45e70348adee
《红鸟》简书原文:https://www.jianshu.com/p/9edddcb6b1b2
3.关于《脱逃》
《脱逃》写于2020年7月6日，它的故事架构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晰，是一个有关妻子和丈夫都有婚外情的故事，妻子的外遇写在明处，而丈夫的外遇写在暗处，直到结尾处才揭露。它的写作过程出人意料地顺畅无阻，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实质性的困难。
无论是妻子还是丈夫，包括他们各自的情夫与情妇，在故事里都没有具体的名字，全部用了“他”和“她”去称谓，这是我想以此来表达一种婚姻与感情关系中的普遍性，而对这种普遍性的认识则来源于成濑巳喜男的一部电影《作为妻子，作为女人》，人们对于这位已逝的日本导演的共同认知是他是一位“比女人更懂女人的导演”，但我很想说，其实他也很懂男人。
在《作为妻子，作为女人》这部电影里，有一个段落是让我印象极其深刻的，那是在影片的尾声，男人同时面对着妻子和情妇的对峙沉默不语，两个女人一定要让他在她们之间做一个选择，男人却只是吞吞吐吐地说着“我不想看见你们争斗”，没有任何实质性的选择，然后任由两个女人在他面前明争暗斗。这是一段由一个男人将两个女人连接起来的感情关系，两个女人将它看成了拔河，你不是在这边，就是那边，而处在漩涡中心、可以起到关键性作用的男人却采取了怀柔政策，把它看成了跷跷板，即便这样，他本身也是不参与这个游戏的，他只是站在跷跷板中间，不会往任意一端走一步，直到哪边被压下去了或者哪一边被放弃了，他才肯顺势滑向胜利的那边。当然，也有一些人认为感情从来都不是选择题，那么感情对他们来说就像是百米跑，他们就只能在那一个跑道上跑向那一个终点。
就这样，我分别得到了妻子、丈夫、情夫和情妇的形象。
附，《脱逃》公众号原文:https://mp.weixin.qq.com/s/ajf2taY7K5zkgiJ_9LE0zA
4.关于《寻》
《寻》写于2021年3月27日，它的写作充满偶然，最初是一个由与我互不相识的网友们组成的微信群在一个晚上玩起了以“变化”为主题的写作游戏，这个游戏让我构思出了一个简单的故事。
这个故事是说一个女人一直在寻找那个欺骗了她的负心汉，在寻找的过程当中她求助了一位旅店老板，后来她终于找到了负心汉，却再次沉溺于负心汉的甜言蜜语中无法自拔，为了隐瞒她曾对负心汉有所怀疑的经历，她在一次同负心汉结伴重遇旅店老板时改口说自己不认识他，也曾未向他打听过什么。在我真正开始动笔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都是以那个女人作为主视角来讲述整个故事的，事情是在我描述完百味巷、描述完香悦宾馆以后发生变化的，我发现自己对谭松，也就是旅店的老板这个人物产生了很大的兴趣。
我想一个忘记来路的人内心一定是空虚且寂寞的，而他对寂寞的不自知在无形中使得他更加寂寞，一个仿若来自其他世界的女人会对他的心态产生什么影响？女人后来说自己从未来过以后，他又会有什么反应？于是我让那个女人遗落了一副在我原本的想法中并不存在的手套，这副手套的出现让写作的重心转移到了谭松身上。
现在这篇小说的结尾是谭松在女人的手心里暗中挠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去登记，这个动作我想了很久，我认为那应该是一个能表现责怪与恐吓，同时夹杂着某种欲念的恶作剧式的小动作，最好它还可以有些暧昧。在小说里我没有再写女人的反应，但我想这一下足以在她心里产生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效果。
随着写作方向的改变，这一篇写到最后已经变成了另一种模样，它的主题也有了些许改变，不知道有没有人在这篇小说中发现了怪异之处，谭松作为小说的主人公没有做任何推动情节发展的事，他唯一在做的就是等待——等待着女人的离开与到来，真正推动情节的依然是那个女人。这就是我将主要人物与次要人物做了交替以后产生的瑕疵，我不知道它对一篇小说来讲是否合理，我只是完成了一次在写作上的临时起意。
附，《寻》简书原文:https://www.jianshu.com/p/6993f15cad12
5.关于《少年时代》
《少年时代》写于2022年3月2日，其实从去年八月到今年三月，我没有任何写作小说的灵感和想法，是生活中突然发生的事带给了我一点感触，让我用一种与以往不同的琐碎口吻写完了这篇小说。
这篇小说没有什么可说的，唯一可说的就是在完成它之后，我总是时时想起其中的某些段落，并非是因为它完成得令人满意，而是因为我留下了一个缅怀过去的影子游走在字里行间，它有关人的变化、有关因有的人跟你想象得不一样而产生的令人心碎的误会。
附，《少年时代》简书原文:https://www.jianshu.com/p/adac15e82083
6.关于《永久的爱》
《永久的爱》写于2022年6月2日，它的灵感来自于电影《苦月亮》，电影里那种极端却深刻的爱在叫人毛骨悚然的同时也叫人念念不忘，这令我也想写一个爱到极致但却病态的故事。一个女孩为了留住恋人往他俊美的脸上倒了硫酸，最后却永远在一起的故事就这样被构思了出来。
这篇小说在动笔前后给我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在我动笔之前，这个故事令我兴奋不已，因为我觉得这个故事即使不采用什么技法，仅仅是平铺直叙下来就能很好看；直到动笔以后，我才切身体会到了那种情感中令人不适的部分，我几乎是以一种悲观的心态完成了这个故事。
或许一个人写出让他自己也接受不了的故事这件事听起来有些可笑和不可思议，但在我写完它以后，我就对这篇小说有着天然的敌意，至今没有从头到尾地读过，更别提做什么修改，所以它可能会有一些语病以及语感上的问题。
我不确定以后是会将这个故事拿出来做些修改还是会让它继续维持原状，就像我不确定以后会不会再看一遍《苦月亮》。
附，《永久的爱》简书链接:https://www.jianshu.com/p/bafd2ce6866a
(完，感谢阅读)
荒原
于2022.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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