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

它，在我的记忆里。

那一栋楼房，一个庭院，一阵清风，一方落地，那是我儿时魂牵梦萦的地方，是一代代人最初的记忆。

小时候的我，最爱在老家小院里撒欢儿，赤着脚，在落了灰尘的水泥平地上奔跑，留下歪歪斜斜的脚丫印。那不同于城市的一尘不染的白瓷砖，乡村的路是有痕迹的，乡村的大地因太阳而有了温度。

“爷爷，快！我们摘板栗去喽！”我蹦跳地喊着，我家的板栗是全村最大最好的一棵，每年结的果最多，也最为香甜。我最爱奶奶的板栗炖肉，爷爷的糖爆栗子，所以总是雀跃着跟去。在树下，奋力跳跃的是我，在篮子中偷拿板栗尝鲜的是我，被板栗刺刺到后哇哇大叫的还是我……

忘不了的，还有炎炎夏日里那条清澈见底的小河，它流得不疾不徐，像是位江南女子，舞着扇诉说着发生在那的千古之事。有农者辛勤的汗水，谷物丰收时的喜悦，卷起裤脚在河中抓小虾的尽兴，母亲叫孩童归来的呼喊……

只是，再难忘的，最后都还是要被一张通知单抹去，树被砍了，河被填了，房子被拆了，只留下一片残垣断壁、破砖瓦砾，什么值得回味的都没有留下，无一幸存。风吹过，尘土飞扬，凌乱不堪。

城市里，鳞次栉比的高楼间，汽车川流不息，人群比肩继踵，狭小的空间让人喘不过气来。爷爷说要开辟出一个城市里的小小田园时，我们的心一下子都开始鲜活起来。

爷爷在阳台外的架子上培土，撒种，施肥，种上了小青菜。几个星期后，牙冒出来了，风里雨里阳光里，青菜长大了，上面有大大小小的丑陋的虫洞，掩映在碧绿的叶子间，好像人脸上的雀斑，生气勃勃，煞是可爱。青菜丰收的时候，爷爷的脸上荡起了久违的笑意，就先在乡下老家呼吸新鲜空气时那般舒心。

我以为，爷爷一定可以留住它。

可城市终究不是泥土与植物的家。夏季大雨不绝，竟在青菜盆中积了几十厘米的水，没有乡村山坡自然倾斜的角度和开垦处的排水道，菜没有坚持过半天，就被雨水打垮了。爷爷没有妥协，再次换土，播种，浇水。从那之后，阳台上多了一把椅子，爷爷常坐在那儿，看着菜，看着天，轻轻地叹气。我知道，他想复原那田园。哪怕仅是一小部分，用它回忆过去，锁住曾经大家眼底的喜悦。只可惜，前面又是一幢高楼，挡住了望向远方的眼光，露出一角灰色的天空。

忘不了记忆里的板栗是如何的香甜，忘不了记忆里的河水如何的干净清凉，城市里绚烂的灯光填充不了绵长的念想。看着爷爷在阳台上时高时低的身影，我似乎看到了千百年前采菊东篱的五柳先生。

既然，归，如此不易。那么，在心里修篱种菊吧，一定一定守住自己心里的真心里的纯，守住心灵的田园。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即使身处高楼大厦之间，也一定会有一个庭院，一棵高大的树，一条不疾不徐的河。还有，一阵一阵拂面的风，姗姗而来，将尽兴的笑声与几抹晚霞送去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