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家的那扇窗

姥姥家的那扇窗

再路过姥姥和姥爷家，只能抬头望望那扇熟悉的窗，想象着姥姥坐在窗子后，戴着花镜看报纸，姥爷躺在床上，安静地听着广播。一回想，我竟已经有五年没有进过姥姥家的门了。

姥姥和姥爷一前一后离开我，一晃已经有五年了。

他们终究没能看到我结婚。我猜这是姥姥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因为她去世前，在我耳畔不停喃喃的，就是盼我找个好男人嫁掉。如今我已嫁做人妇，也有了可爱的儿子，可惜如此美满幸福的一幕，终没能提前到姥姥和姥爷还在的那年。

姥爷因为脑出血，在床上一躺就是二十年。身高不到一米五的姥姥毅然扛起了家里的担子，乐观又异常坚强地陪伴姥爷整整二十年。印象中，被后遗症折磨的姥爷一直脾气不好，可姥姥总像哄孩子一样耐心地照顾着姥爷，她常常一边给姥爷揉腿，一边轻笑着责怪：“哎呀这个臭老头子啊，你就不能给我消停点儿？”每每说完这句，姥爷都会变乖片刻，看向姥姥的眼神变得格外温柔和安静。

记得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姥姥亲手给我缝被子，妈妈带我去姥姥家看被子的时候，我一下子抱住姥姥的大腿，大喊大叫：“妈妈，我求你让我在姥姥家玩儿吧，别送我去幼儿园啦！”

我妈哪里肯，拉扯着我非要把我塞去幼儿园。只见我姥放下花镜和针线，一把抱住我同时推开我妈：“让孩子在这儿玩儿吧，你再把娇娇胳膊拉坏了。”

结果自然是我胜利了，有了这次经验，我便经常吵着想姥姥，想姥姥，一大早晨就非要去姥姥家玩儿，每次去，我都会故伎重演，于是姥姥的大腿成了我不去幼儿园的避风港湾，且每次都能成功。

初中时代，我开始有了心事。悄悄喜欢班上哪个男生，讨厌哪个骄傲的女生，这些心事，我都忍不住要倾诉给姥姥听。姥姥总是笑眯眯地听我讲完，然后无比和蔼地看着我：“我的臭娇娇大了，怎么心事越来越多了。”

姥姥的保密功夫一流，告诉她的心事，姥姥一个字都没有透漏给我妈。好样的姥姥！

后来，学习越来越紧，我去姥姥家的时间渐渐变少，姥姥想我却又怕打扰我学习，便干脆给我写了一封长信。

我握着信，认认真真地读起来。上面的字迹逐渐变得模糊，我哭得稀里哗啦，姥姥对我的爱，永远比我想象得多。信封里夹有五百块钱，姥姥信上特别交代，这钱是给我补脑用的专项资金。我能想象姥姥写下这封信时的模样，她一定带着大大的花镜，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前，认真地写下一字一句。而我的姥爷一定不停地在旁边提醒着：“给孩子拿些钱，给孩子拿些钱。”

姥爷的身体开始变得糟糕，是在我大学刚毕业那年。那时，姥爷开始了频繁的住院，打针，住院，打针。

姥姥经常在家里唉声叹气，低着头抹眼泪，用极度失落的说：“娇娇啊，你姥爷，怕是挺不过去了！”

我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却不敢当着姥姥的面儿掉眼泪。

直到一天清晨，一直留在医院照顾姥爷的妈妈给家里打来电话：“娇娇，快来医院看姥爷最后一面了。”

我五雷轰顶，迷迷糊糊地冲到医院，家里人却已经给姥爷穿上了寿服。

姥爷安静地躺在那儿，再不会醒来。

姥爷离开了。我卧床整整二十年的姥爷，终还是去天堂享福去了，丢下我无比孤独的姥姥，一个人守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承受着难以想象的落寞和孤独。

姥姥一直没有哭，在我们每个人都因为思念而掉眼泪的时候，姥姥选择了沉默和安静。她坐在姥爷曾经躺着的地方，用手轻轻抚摸着姥爷用过的床单和枕头，一言不发。我们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姥姥心里的痛苦，却没有一个人真的能做到感同身受，我第一次觉得，我这个享受着姥姥和姥爷无比疼爱的外孙女，其实笨拙得很，眼看着姥姥憔悴得不像样子，却不能跟着一起分担。

姥姥常常看着姥爷的照片发呆，依旧还是笑，没有哭。直到有一天，一向身体没出过大问题的姥姥突然靠在床头，眼睛里闪出幽幽的光，望着门口的方向说：“孩子们，我老伴儿来接我了。”

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姥姥就从床上摔了下来。大家手忙脚乱地把姥姥抬进医院，面对一位八十多岁，身体疲惫不堪，精神极度颓废的老人，医生已经没了办法，交代我们家属几句，便按常规给姥姥挂了点滴，留在了医院。

我知道，姥姥要走了。我趴在姥姥身上，心里难过得像被人用拳头死死攥着，胸口又闷又紧。我听见了姥姥的呢喃，声音轻微，如若游丝，我却听得真真切切。

“姥姥，我会幸福的，一定会的，我答应你。”我在姥姥耳边轻语，之后，我看见一串眼泪顺着姥姥的脸颊淌了下来，姥姥笑了，可我却不能自抑地哭了，我最最亲爱的姥姥，无比疼爱我的姥姥，倾听了我所有心事的姥姥，那个给我亲手缝被子的姥姥，那个说好了要等着看我结婚生宝贝的姥姥啊，终还是追着姥爷的步伐去了。

世界上，再没了姥姥和姥爷，没有了。

我经常会路过姥姥家楼下，每次，我都会抬起头，望着姥家的窗子看了又看，想象着以前有姥姥和姥爷疼爱的日子。

好多次我爬上楼，站在姥家的大门口发呆，按了几次门铃，空荡荡的回音提醒着我，这座曾经充满爱的房子已经空了。

记得有人说过，至亲离开，最最痛苦的并不是离开的当下，而是某一天，你敲门时再无人应声；你想再见见她时却无法在熟悉的地方寻见那个身影；你再喊她的名字却无人回应；你想再吃吃她的饭菜，却只剩下空荡的厨房和饭桌；你无法在熟悉的时间熟悉的地方等到那个人，生活里的一切都会一点一点提醒你，你爱的那个人，再不会回来！这才是生活中最最痛苦的那部分领悟。

梦里，我无数次推开姥姥家的门，她正端坐在姥爷的床头，戴着花镜看报纸，见我一来，眉开眼笑，满眼慈祥……

思念姥姥和姥爷的娇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