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虫

作者: 深海书社 | 来源:发表于2019-11-07 18:38 被阅读0次

来到南方城市工作后,我首先发现了两件事:一是再繁华的城市里都会有乞丐,我的出租屋在近郊一个社区,小区门外就有一个,离地铁站不过5分钟的路程。他一直在那儿瘫着,时常在哼些听不懂的句子。二是再新的房子里也会有蟑螂。刚搬到这个出租屋,里面空空如也,墙壁雪白,可是没隔半个月,蟑螂一家便肆意出没了。杀虫喷雾喷了好几遍,仍然灭之不绝。我拿它们没辙,可跑遍整个社区也不见有卖蟑螂药的。

听人说,蟑螂不能用脚去踩死,不然踩死之后家里蟑螂会越来越多。对此我深深不以为然,难不成他们会循着同类尸体找来不成?我想找到它们的窝点,可它们行径十分恶劣,入夜的时候才出没。常常在起夜的时候,一开灯,一只拇指大的蟑螂就一溜烟地躲着光线乱蹿,待我戴上眼镜,已经完全找不着它的踪影了。

它们是捉迷藏的高手,我心里却一直膈应得很。它们在暗处,我在明处,几乎是任它宰割。我必须声明的是,我并没有在房间里储存垃圾的习惯,所以我始终不明白它们是何以为生的。而当我坐在床上,拿着杀虫剂严阵以待的时候,它们却全然不出来了,让我劲无处使。

我想起来以前在老家的时候,经常听到路边的吆喝,“蟑螂药、老鼠药”,似乎两种药是同一种,而且小贩们用着高音重复不停这一句,让人不禁怀疑起它的药效来。我从来没有买过,因为家里再也不像这儿,蟑螂灭不完。此刻我却无比怀念这个吆喝,我多想去买个几十块回来,不是它死就是我亡。

我对蟑螂的恐惧不像电影电视里的那么夸张,一看见就会跳起来,或者吓得毛骨悚然。纯粹地就是生理上的不舒服,不自在。面对它们,我只是感觉我的尊严受到了挑衅,胸中一股无名怒火。并不是打不过,而是打不绝,灭不尽,这种心情,逼得我直犯强迫症。

然而我对“蟑螂药,老鼠药”的恐惧,更多的是心理上。我还没直接见过这两种药的样子,对其的认知,更不是杀虫的功效,更多的是关于服毒自杀。在贫困落后的地区,除了会听到喝农药自杀的新闻外,偶尔会听到有人吃老鼠药自杀了。当时我年纪还小,却把老鼠药和“自杀”这两件事无可避免地联系在了一起,似乎经常能听到这样,以至于我一听到那一声声吆喝,便自然而然地想象,会不会有人想不开,要买了它来实施自杀行为。

两种恐惧齐上心头,我还是没忍住,便准备乘公交前往目的地买蟑螂药。

出门不久,那位在社区外瘫坐着的乞丐果然还在那里。我一直奇怪,为什么这么大的一线城市,没有人来管,难道是这里太偏僻了?可是看这人流量也不小了。而且此时已接近正午,看他面前的盆里,收获已经不少了,简直比我一天的工资还要多,虽然只是零零碎碎的“银票”,其间还夹杂着几张红色和绿色的,这倒是令我惊异了。大城市的人果然不一样,给乞丐的钱出手都那么大方。而后我又想起新闻,有些乞丐就是这样的,他们会先自已在碗里放点大钱,让人以为是别人给的,于是会唤起其他人给大钱的心理。连给乞丐施舍也会有攀比之风吗?这可是闻所未闻了。

出于某种“职业”因素,我偶尔喜欢去看人,特别是有特点的人。这位乞丐也能算是其中一位了。我每每经过他身边,都偶尔能听到几句噫语,但是无法驻足留心,有声音,却串不起来到底是什么。看他的神态,竟有些像高中的时候我们在背古诗,只是没有摇头晃脑。如果在繁忙的人流里,停下来跟乞丐说话,那大概会很羞耻吧。况且,我也不是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话要跟他说。

今天却有点不一样了。趁着难得的假期,我准备去买蟑螂药,一扫我房子里的寄生虫,最好让它们的尸体腐烂在即使我看不到的地方。对于寄生在我房子里的蟑螂,我有时会有种变态的虐杀行为,如果被我逮到了,非得把它踩得稀巴烂,免得它复生,因为它的生存能力太强了,这跟到处流窜的乞讨人员一样了,总是到处能看见。可蟑螂断了头还能活蹦乱跳好一阵子,乞丐们毕竟是人,断了头肯定是不能活了。怕它的尸体会引来更多的同伴,踩完之后我就把尸体踢进下水道,用一盆清水为它实行“海葬”,这也算是高规格的礼遇了,对自已长期的对手来说够尊敬的。

这天接近正午,我准备出门去买蟑螂药的时候,我也准备再去拜访一下这位乞丐。我看武侠小说,丐帮那可是天下第一大帮,他们中的一部分,虽然面貌丑陋不堪,总算是武功高强、古道热肠的君子。虽免不了乞者的习性,却另有一番风骨,活得甚是洒脱。当然在现今的社会,街头的流落人员大概也不会再拉帮结派了,毕竟非法结社也不被允许。

我在他面前停下来了。我可不是要给钱,毕竟身上一毛现金都没有了,也不知道他懂不懂手机支付。我有两个目的,一个是想知道他到底会不会说话,二是想知道他每天在念叨些啥。他的头发很茂密,就像中学操场上从来不修整的草坪,蓬蓬的,很适合跳蚤们安家。令我惊奇的是他的眼神,直勾勾地斜视着,都不看盆里的钱有多少了。我看怎么跟昨天没什么变化,看来现在每个行业都不太好做了。

我停了一会儿了,他还是没有回过头来看我,只是嘴皮子在动着。按理来说,他应该一动不动,才是消耗体力最小的方式,像他这样一直念叨,一天讨来的钱够吃饭的吗?对了,他吃什么喝什么呢?我真是好奇。可是我晚上下班已10点了,他早就消失了,跟我房间里的蟑螂一样消失不见了。可是我对他却没有像对蟑螂那样恨着,只是好奇,他是哪里来,又要去哪里,什么时候走。

我终于克制不住好奇心,凑了过去,想听听看他的奇语。虽然尽量屏着呼吸了,还是闻到一股酸臭味,像是肉的腐化,又像是死了的蟑螂的味道。如果有杀虫剂,我现在就想在他身上全部喷一遍才肯罢休。而后我才听到一点点他在说啥。

“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求我……”

大白天的,我心里一阵冷颤。还有这种事?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做好,赶紧地又启程,还是先买蟑螂药吧,别人的事我管不了这么多的,况且这应该是政府和警方该管的问题,我一个小市民能做什么呢?

公交车摇摇晃晃,我却被那几个字和那冷峻的眼神给魇住了。“谁来救求我,谁来救求我……”一直念叨着,像高中生背古诗一样的字句,从四面八方,从心里钻进我的耳朵里,怎么也抵挡不住。

哎,还是不管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在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悉,万一他们背后真的有什么黑恶势力,我势单力薄的,怎么跟他们斗呢,说不定客死异乡,也找不出凶手的。他能在人流量大的地方,这么明目张胆地乞讨,说没有势力支撑可能也不会信。

在车上坐着,迷迷糊糊地,感觉浑身上下都爬上了蟑螂,它成了我挥之不去的噩梦。

说起来,租的房子里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蟑螂呢?我对蟑螂隐秘的害怕,就是怕它会趁人在睡觉的时候,爬上床来,哪里有孔就往哪钻,也太恶心了。之前还听了一个故事,在一个公司里,由于职员们不怎么注重卫生,在办公室私藏零食,垃圾又不倒,结果蟑螂竟然在饮水机里筑了个窝,过了好久别人才发现它的据点。然而,我的屋里似乎没有它们的藏身之所。

我还是受不了这种煎熬。就下了个决心,要是回去了还看到他在那儿,肯定就拨打报警电话!这会不会成为我第一次的报警呢?我心里又暗暗地期待着,最好他已经走了,那我也就不用打了,最好再也不碰见他。别人的命运有那么重要吗?

我有时候觉得,我们人就是被流放的星星,在这个浩瀚宇宙中各行其道,互不干扰,这不更好吗?

买蟑螂药的需求越来越迫切。我祈祷着,车能快点开,可是偏偏交通拥挤不堪,行进非常缓慢,而南方城市特有的热浪又一波一波的袭来,车摇得我昏昏欲睡……

这个夏天有什么不好的呢?有厚重的云,清晰的风,有高楼林立,有生生不息的精力。

置身于这条小巷,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跟妈妈去买菜的场景。人来人往,我跟在后头,提着一袋袋青菜。我最喜欢蔬菜区,有很多清香飘过来。而在鱼肉区,我总要踮起脚尖,怕踩到那些内脏和血水,还得捏着鼻子,尽管再怎么憋气,腥臭味还是一直冲进鼻子里。我对菜市场的好感就毁于那些杀猪的,杀鱼的了,可是不吃肉人又不能生活,我有时候又从心底里感激他们,同情他们的生活。但是如果有来世,我还是希望做一个种菜卖菜的,而不是养猪杀猪的。

我脑子里总是有些怪念头。一看到什么,就会联想起以前乱糟糟的回忆。终于让我找到一下小店铺有药的了。里面没有什么顾客,老板带着阴沉的脸,把我要的药给了我,一句没怎么说。我也实在不敢久留。大概也没什么好问的,拿着,放地上,蟑螂过来了就会翘辫子,简单得很。至于怎么杀死蟑螂的机制,对人体有没有害什么的,问那么多也没什么用处。

早知道这么简单,我该早点就来解决它们的。

有很多事都是这样,看起来很难,而直到去做了,也就那样。我想起来我在小升初的一场考试里,是数学考试,题目不难,我却总有一题做不出来。一紧张,就特别想小便。可是开考之前老师千叮咛万嘱咐的,考试期间不能离开教室。当时我可听话了,一直忍着,可那题目还是做不出来。上面是心理紧张,下面是生理紧张,我只盼着赶快结束考试。就这样持续了不知道多久,考试结束了,数学题目随便写了个答案,反正当时肯定没有尿裤子上。

又想多了……我得赶紧回去,看看那位乞丐还在不在,然后拨打报警电话,解救他才是。我心里的小英雄一直告诉我,一定要这么做,才是对的。作为年轻人,这都畏首畏尾的也太不像话了。

我参加过几次运动会,都是跑步,除了在田径场上跑跑我啥也不会了。在跑3000米的时候,大家站得比较混乱,准备起跑的时候,我就感觉两腿酸酸麻麻的,心跳也加速了。其实我每次都跑不出好成绩,只是想体验这种感觉。待发令枪一响,我就像获得了砍头命令的死刑犯一样,如释重负。就觉得,总算要结束了。只要起跑了一会,后面继续跑下去就顺理成章了。开始有信号有时候也吹响了结束的号角。

恐怖片在我心里留下过一些阴影。当年我家卖电视,经常会放些电视节目。有一个恐怖片,我还记得名字,但是不跟大家宣传了。其中有一个场景,男主角被好友陷害冤枉,被判了死刑,要砍头。但是有人相助,临死前在他耳边说,等砍头命令一下,你就马上跑起来,什么也不要看,不要管了。刽子手一刀下去,人头还是落地了,魂却留着,走向复仇之旅。其实许多恐怖片都是在教人向善,传播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朴素价值观。所以我一直觉得我是个善良的人,可是如果善良的人要被砍头,那我觉得偶尔不善良也没有关系。

当然,报个警而已,经起砍头来肯定是舒服多了。

然而,他已经不在那个位置了,说不定是换了乞讨的地方,总之,他又像聚光灯下的蟑螂一般消失了。他们的“下班”时间说不太准。回到房间里,刚才心跳的紧张已经缓解了不少,可四周安静得很,我的心跳就像刚擂起来的战鼓。这并不是什么英雄之举,更不是参加一场战争,只是一个平常的举动而已,我怎么像刚跑完3000米似的。不过总算舒了一口气。我还在纠结,要不要报警汇报一下情况,这时候别人会怎么做呢?

我注视了一会还没拆封的蟑螂药,随即躺床上去了,受到一下竹席的清凉,缓解一下纠结的心情。可不知不觉就睡下去了,睡得深沉。我恍惚间又看到了几只蟑螂,它们带着奇异的笑脸,一遍遍地晃动着触角。而后它们又成群结队地从我胸口里爬出来,我浑身难受,可是像被点了穴道,怎么也动不了。直到它们铺满了整个房间。原来蟑螂窝就在我肚子里,我赶忙拆开刚买的药,往嘴里灌……

出了一身冷汗,原来只是个梦。屋子里还是一片白净,刚租不久的房子,墙壁像涂了一层白色的油漆,散发着难闻的臭味。我走到桌边,恶狠狠地把买来的药丢进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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