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事

（一）

“人生苦难也能付一笑，命运如逝水无痕。弗如闲坐淡看花开早，无声诉岁月静好。”

前几年的老街每天都会像现在的春节一样热闹。巷子里雪糕车穿过，小孩子们围追堵截。隔壁李奶奶最爱的小板凳和她的茶摊。老街前那排每到四月准时盛开的桃花。夏日走廊天然的空调开放，王奶奶招呼着大家把椅子放在那里聊天。我的奶奶拿着大大的扇子站在门口。那样的时光有些吵，那样的时光有些暖，那样的时光只能复刻成一张张老照片。我把它们挂在床头觉得可惜，我把它们收藏在脑海生怕遗忘。我只好把它们写成故事。等待多年以后把那些故事沉淀发酵，送我好梦一场。

每到中午李奶奶带着王奶奶去校门口，接她们的孙子和孙女吃中午饭。为了这中午饭李奶奶总是一大早跑去市场，挑最新鲜的蔬菜，然后一折腾就是一上午。下午送孙子回来学校，才一个人拿着板凳坐在楼下。李奶奶晒着太阳幸福的样子，我在楼上趴窗户的时候总会看到。每到下午我总是趴着窗户，等妈妈下班接我回家。这条老街好像一直就是这样，看着无忧无虑的每个人，却为了一件简单的事情匆匆忙忙。

没多久，王奶奶因为去拿窗前的花盆摔伤在家。谁也没有想到王奶奶这一摔就再也没有起来。没多久，李奶奶成了老街里第一个坐上轿车的老人家。那一天李家人风风光光的把李奶奶带出老街吃饭。我的奶奶在楼下的垃圾筒旁，捡走了李奶奶最爱的小板凳。没多久，我在院子门口见到了那辆载走李奶奶的轿车。车里坐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他们接的孩子也不是李奶奶最爱的孙子。可我认得出，那个男人是李奶奶的唯一的儿子。那个年代像李奶奶只有一个孩子的太少了。

李奶奶再次出现是在我的奶奶家。她过来拿走她的小板凳。那天我在走廊里和好朋友高歌。唱到低声时总会听到屋里有人哭泣。我知道那个人一定是李奶奶。两首歌的时间李奶奶红着眼睛走了出来。她拿着板凳蹒跚地去了楼上，看望一直卧床的王奶奶。

那一年的冬天，我跑去妈妈的单位看望已经住院的王奶奶。我的妈妈是一名医生，王奶奶刚好住在了那边。医院的走廊里王奶奶的家属询问王奶奶治愈的几率有多少。我清楚地看到，他们听到治疗费用后坚决地要放弃治疗的样子。那一年的春节王奶奶在家中去世。她的房子没有几天就被贴出卖掉了。他的儿子成了那条老街，第二个有了轿车的人。

过年时我的奶奶说，李奶奶的房子也早早被卖掉了。她现在住的是姐姐家的老房子，离这里很远。开春了，她的姐姐要回农村了。这边的房子也没得住了。李奶奶可能要去养老院了。

（二）

那条老街那一年过后，平静了很多。外面的“拆”字画在了它的身上。春天的桃花开得多么旺盛，也没能遮盖住那醒目的红字。

就这样红砖墙、老街坊……在那一年的春天消失了。那里的老街坊就这样各自去了新的楼房。那里有他们不熟悉的电梯和门卡。那里有他们不认识的年轻夫妇。我的奶奶收拾的旧物搬家时被故意遗忘在车里。我记得她对我说过，那些被子上的布都是爸爸、姑姑小时候的衣服。那里有她满满的回忆。她可能不记得今天见了谁，吃了什么。几十年前的故事她可不会忘记。

我奶奶的故事其实不多，李奶奶的故事是她最常讲起的。那个雷雨的夜晚，我终于听完了那个不长却心酸的故事。

李奶奶的儿子原来并非李奶奶亲生。因为李奶奶不能生养，便从她姐姐家里要来了人家的儿子养育。李奶奶的儿子那一年赚了大钱，就找了个年轻的姑娘。就这样李奶奶最爱的小孙子跟着他妈妈离开了这座城市。这几年儿子的生意赔了钱，李奶奶卖掉自己的老房子给儿子还债。她无处可去住在姐姐家的原因，也只是想多看几眼自己的儿子。李奶奶那日来我的奶奶家，就是告诉我的奶奶这个孩子算是白养了。他老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自己有好久都没见到儿子的面了。上一次见面还是在自己的姐姐家。她的儿子去看了自己亲生的母亲。

这几句话说成的故事。不多不少几百字却是李奶奶的一辈子。夏日过后，我总是梦到自己在那条老街吃着雪糕。对面的李奶奶坐在茶摊旁挑拣蔬菜。王奶奶在窗前浇花。我的奶奶在走廊里和她最爱的老邻居闲聊。暖暖的午后，甜甜的雪糕，没有雷阵雨的老街。

今年夏天李奶奶来到我们的小区找奶奶散步。她开心的样子像是小学生放了暑假。原来她的儿子终于开了窍，把李奶奶从那里接回了家。

后面的话其实是梦话，我梦到李奶奶在养老院大哭。哭走了和她同屋的人。哭走了一个又一个。养老院的领导一直给李奶奶的家里打电话。要求家属出面解决这个问题。李奶奶的儿子终于不耐烦地去了养老院接走了李奶奶。李奶奶的房子还在那条老街。那里还没有拆迁的老房子。那里的房租刚好比养老院的低。那里成了李奶奶最后的家。

饮了那么多年的老事，终究没有换来一场好梦。这梦里的人，物是人非。这梦外的事，没有结局。

“雪融后大地生命蓬勃，余一人取水烹茶亦可。人生苦乐，不由它说……”

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