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1986。这篇文章让我想起长沙曾经有过一本杂志叫《女青年》,杂志社有位肖编辑,应肖编辑之邀写就这一篇。)
我曾经很为自己讲故事的才能而自得,曾经梦想当故事女王。孙悟空拔一根毫毛便可变钱变物,我梦见自己拔一根发丝变一个故事。
起先是自己听故事。外婆的葵扇下、妈妈的臂弯里,爸爸的眼镜片中。神仙鬼怪,智力的启发与品德的培养,五花八门。把听来的故事再说与伙伴,居然赢得不少仰慕,便益发长劲地讲。见一个个听得眼睛圆、脖子长,那会儿还不知道心里的舒服劲儿叫陶醉。
识得一些字的时候,知道书里也有故事,于是看了来讲,却常常闹笑话。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看了本《阿凡提的故事》,便又多了一篓子故事。一次母亲犯胃痛,父亲在一旁无计可施。我便说不如听我讲个笑话故事,或许母亲可以忘掉一些疼痛。父亲高兴地说:“好办法。”母亲边“唉哟”边说:“讲吧。”我于是开言道:“讲一个阿凡提的故事,叫做《世界的未日到了》。一天阿凡提……”母亲大叫一声“唉哟”,笑着问我:“什么叫‘世界的未日’呀?”我说;“就是世界的最后一天。”父亲也笑道:“是‘末日’吧?‘末’字上横长,‘未’字下横长。”我臊了,发气说:“管它上横长下横长,你们只听故事就是了。”待要讲下去,却没了自信。母亲笑个不住,胃也不痛了。父亲说:“以后你娘胃痛,只管叫你来讲故事。”
只想看故事,懒得去查字典,所以难免有念错字的时候,有一阵喜欢看惊险故事,尤其喜欢一篇故事中的一个句子:“突然从窗外伸进一只毛茸茸的手……”认为它够恐怖气氛,能抓住听众的心。可我总是讲成“一只毛耳耳的手”,听众们汗毛直竖,并没有人提出异议。致使我一错至今,不是刻意,便会把“茸”念成“耳”常常把小手叉开伸到胆小者的面前,作恐吓状道:“一只毛耳耳的手。”
有时也会把自己吓着。邻居小仕爱听我讲故事,常常一人一个小板凳坐下我家的厨房里讲到很晚。一天我正讲一个惊险故事,讲到:“正在这时候,窗子外面有人敲了三下……”厨房的玻璃窗真的“笃笃笃”敲了三下,我和小仕抱着头尖叫起来。半晌才煞白着脸抬眼望一下窗外的一张脸,小仕说:“是我妈。”于是去开门。小仕妈冲进来揪住她的耳朵,骂道:“深更半夜你还在这里打鬼讲,快死回去。”小仕被她妈妈拧着走了,厨房门慢慢地合上,门外是一片漆黑,门轴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我撒开腿往里屋跑,带翻了小板凳。
学校常常组织我们去劳动,休息的时候便坐在树荫下面讲故事。谁有了一个好故事便迫不及待地争着要讲,一急准结巴。也有人说要讲个笑话,未开言自己先捂着肚子笑,待“啃哧啃哧”笑完,大家却觉得未见得要笑成那样。我却不急,等他们乱过一阵之后自会静下来,将目光投向我。我从从容容地娓娓道来,只到开工的哨子一响,一句“且听下回分解”引来一片遗憾的“啧啧”声。
班里有个小气鬼叫秋平,劳动的时候总是一个人躲到一旁吃东西。我走过去对她说:“给点子姜吃。”她“唏嘘”着说:“真辣,你给我点水喝吧。”我说没有了,她一翻眼睛说:“那我也没有了。”拍拍屁股就走了。我忽然想起一个阿凡提的故事,待她走远,便叫道:“喂,回来!”她见我手里举着水壶,以为叫她回来喝水,颠颠地跑过来,不无得意地说:“我就知道你还有。”我把壶盖拧开,口子朝下,一滴水也没滴下来,然后扮了鬼脸道:“真的没有了。”她气得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我躲开说:“这是一个故事呢!”她停下来问:“什么故事?”我便把阿凡提的故事讲了一遍。她瞪着眼睛听完后说:“再讲一个吧。”又掰了一丝姜递过来。我说:“你以为我真要吃你的姜么?逗你哩。故事么,等我有空的时候再给你讲。”
讲故事有瘾,越讲越神,加以自己的想象,使原有的故事更加生动而丰富,最后竟自己编起故事来。故事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由离奇、迷人或机智幽默转向人生、人情。听故事的人有时会眼泪巴巴,我安慰道:“是我编的哩。”“可我觉得比真的还真。”有人这样说。的确也并非凭空编造,生活和岁月在积淀,那见到的、听来的和自己经历的真实的故事有了许多许多。
写故事是一件很难的事,偶然变成铅字,自己却惭愧得很。因为写的时候难免要想到文章的章法、文章的责任,文章的效果、文章的……等等。手里的笔沉甸甸的步履维艰,心里不由得怀念起儿时信口开河的勇气和灵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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