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来滇味

作者: 出门看黄历 | 来源:发表于2016-10-08 14:45 被阅读0次

    滇东南的秋天,以一罐香气扑鼻的鸡枞油开始,以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豆汤结束。

    六月底七月初,野菌就被陆陆续续地端上餐桌,这时候尝的是鲜味,雨季漫长,还不着急将来自山中的精灵们制成独特的标本,用玻璃瓶来珍藏。

    要等到八月底,火把节和七月半这两件年中的大事了了,祭祖的香灰一扫,就该迎接秋天了。也正是这时候,就要张罗着去附近的村镇,买几朵新采的鸡枞,十万火急地赶回家,先用小刀刮去根部的泥土,再用牙刷刷去头部的灰尘,用水淘洗得白白净净的,撕成小条,放到筲箕里沥干。有点眼色的男人,这时候就该把妻子扶到一边餐桌前坐下,端着锅走到油缸面前,舀上三大勺菜籽油,放灶上开大火烧成滚沸,在妻子的指点下将鸡枞条一点点倒入锅中。制作鸡枞油,得把鸡枞含有的水分全都榨干才行,这是个细致活计,你要在旁边一直盯着,不时用锅铲翻一下,以免油溅出来,主妇们约定俗成的标准是锅中的油不再冒气泡,有强迫症的人大概还会督促丈夫再多炸一下,关火的时候,整栋房子都是清香了。

    如此一番折腾,往往已是月明星稀时节,起初满满一篮子小伞,现在浓缩成黄澄澄的一小瓶,放到高高的储物柜上,以免被嘴馋的小孩子找到。

    老辈人说,七月秋风渐渐凉。也是满城桂花香的时候,午睡醒来,窗户开着,凉风携着花香,湿手绢似得落在脸上,梦中魑魅魍魉,一霎间全不见。趿着拖鞋走进厨房,满地阳光似白铁片,踮着脚取下鸡枞油,往冷饭上淋一小勺,拌匀,放进微波炉里打三十秒,香味如邯郸驿里黄粱。

    桂子落地无声,该准备中秋的食物了。

    月饼是少不了的。嘉华鲜花饼是近几年才兴起的时髦,根基不深,拥趸也只限于小清新们。父母一辈的人还是喜欢老式的豆沙馅月饼,餐盘大小,深褐色的饼皮上点缀着核桃仁与芝麻粒,中心有一点红,拜月之后,一家人分而食之,团圆的意思才算足够了。此外还有云腿月饼,不必说。又有苦荞饼。过去山区无法种植水稻,主食就是荞麦和玉米。荞麦做的饭叫“荞疙瘩”,是米粒差不多大小的不规则褐色颗粒,略嫌粗粝,又带着淡淡的苦味,吃不惯的人往往觉得以下咽。荞分甜荞和苦荞,二者同属,却不同种,前者即通常说的荞麦,后者顾名思义,较荞麦为苦,然而加工成糕点后,却是别有一番风味:苦荞面黏性不大,故而做出的月饼十分酥软,入口即化,又带着独特的荞麦香,被重糖压制的酸与苦涩,在回味时也显得意韵悠长。女孩子吃,往往是掰指甲盖大小的一粒,轻轻抿进嘴里,这样滋味好,也不至于弄脏衣服。吃苦荞月饼最有趣的,是舌苔会被染成深黄颜色,如同中毒,小孩子嘴馋,往往吃得嘴巴四周、脸颊和下巴上全都变了颜色,还要伸着舌头四处炫耀,装神弄鬼。

    此外还有各种水果,如石榴、凉瓜之类,本地方言将梨读作“连”,算不上禁忌,故而也可在供桌上觅得一席之地。

    中秋过后,黄历上说的“好日子”就接踵而至了——除生老病死无法人为操控之外,结婚搬家之类的喜事,往往都集中在这个时候摆酒席,俗称“办事”,客人们来吃酒席,叫“做客”,又叫“吃八大碗”,到底是哪“八大碗”,各地的说法又不一致,不过总少不了一碟鱼,一碟八宝饭,一碟腰果——这些都是小孩子爱吃的,尤其八宝饭上的红樱桃,几乎是一切餐桌争端的导火索。现在想起来,那种被人工色素侵蚀得面目全非的小红果,似乎也不值得孟姜女哭长城般的一场嚎啕。

    “做客”的间隙,在家开伙,主妇是无心做太多准备工作的,或有邻居三两家人约好了,东家煮饭,西家炒菜,还有一家提供碗筷和桌椅,共坐天井中其乐融融,也不乏趣味。

    这种时候,煮红豆汤是最相宜的。

    阳台上晾干的带壳红芸豆和萝卜皮洗净,同旧年的老腊肉一块放进高压锅里,开了火,就可以坐下来闲聊,单位里新来的领导如何出糗啦,自家婆婆昨天又闹着要回乡下啦,谁和谁又离婚啦……都是琐碎事情,然而经她们的口讲出来,一时引经据典,一时村言俚语,夹杂着阵阵笑声,晚秋萧瑟时光,倒也算不上凄凉。

    闲话叙过,该唤小孩子来拿碗筷,腊肉切片装盘,萝卜干装一碗,红芸豆装两碗,一碗加汤,一碗放入辣椒芫荽等作料拌好,再炒盘土豆丝,炒盘花生米,加上蘸水咸菜,也可以凑成“八大碗”。最好是再去市场上买上一块钱的玉米饭,掺进米饭里,泡上红豆汤,这滋味再好没有。

    斟一杯村酿,觥筹交错间,这一秋就算过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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