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经历过伟大的爱情,这也许是种遗憾,可我见证过爱情的伟大,这应该是种幸运。
邻村的啊婆今年已经95岁的高龄了,身体还算健朗,每天都要徒步到10里之外的红土坡坐上半个小时,天天如此,年年这样。不管刮风下雨,或者烈日炎炎,在者寒风簌簌,人们总会在红土坡上看到阿婆瘦弱的身影。
听说啊婆年轻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她是家里的老大,底下还有四个弟弟。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女孩子是不被喜欢的,啊婆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那个时候家里穷,阿婆很小开始就得帮衬着家里劈柴做饭,上山下田,家里家外都得靠她一人去打理。她的父亲是个酒鬼,好吃懒做,家里有一点儿闲钱都被他买了酒来喝,醉了就大骂啊婆是个没用的女娃,骂完阿婆,又胡乱骂一通啊婆母亲是个没用的废人。最后再笑嘻嘻的逗一会儿四个小儿子,然后慵慵懒懒的睡去,一睡就是一整天。啊婆的母亲刚生下啊婆的时候,因为是个女娃,被村里人嘲笑,自己又不被丈夫疼爱,所以打眼里也不喜欢啊婆。直到后来生下第一个儿子,接着又生下了老三,老四,老五,啊婆的母亲脸上才渐渐有了笑容,在村里说话时腰杆也挺直了许多。可好景不长,有一天,啊婆的母亲上山的时候,遇上大雨,走路走的太急了,摔下了悬崖。村里人发现她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昏迷的,腿上,脸上都是血。虽然啊婆母亲的右腿废了,可总算捡回了一条命。村里人都说啊婆的母亲能够活下来是个奇迹,从那样高的地方摔下来,不被摔死也该痛死了。啊婆的母亲就这样瘫在了床上,日子过得越来越苦不堪言,每每靠着眼泪度日,慢慢的眼睛又得了眼疾,受不的强光,只能在屋子里缝缝补补度日。父亲是个酒鬼,母亲又行动不便,底下还有四个弟弟照顾,啊婆的日子过的如同蝼蚁。
阿婆年轻的时候由于吃了太苦,一直很瘦弱,头发不仅枯黄而且少,眼窝由于长期睡眠不好,黑眼圈特别重,看起来格外呆滞。面颊瘦的只有骨头,外面裹着的是一层干巴巴的皮囊。大概长期面对的是这样压抑,痛苦的生活,阿婆话特别少。任凭父母打骂也从不哼出声来,很多时候在家里受了委屈就跑到山里啜泣一会儿,不过只是一小会儿,就要回家了,因为家里还有人等着她的饭。阿婆也很少跟村里人交谈,偶尔遇上了就尴尬的说上一两句话便匆匆逃离,所以在村子里阿婆几乎没有朋友,唯一陪着她的就是家里的两只大鹅。
再后来呀,家里越来越穷困了。阿婆的父亲便把阿婆卖给了那里的大户人家做丫头。15岁的阿婆简单的收拾了行李,穿了一双已经破了口的鞋就从家里出来了。阿婆从家出来的时候,她的父亲拿着卖身的钱大吃大喝,她的母亲踮着一只脚追着最小的弟弟喂饭,二弟在房里烧着一壶滚烫的开水,大弟正在院子里追赶那只肥胖的大鹅,准备杀了来吃,三弟则帮着哥哥捉大鹅。不一会儿,水涨了,大弟的鹅也抓到了,三弟拿了一把刀,一刀下去,鹅头利索的从鹅身上掉了下来,鲜红的血流了一地。二弟赶忙到了热水浇在大鹅的身上,大鹅顿时白烟滚滚,在兄弟三人的忙乱中下,大鹅身上的毛终于被拔的精光。在兄弟三人开心的商量着究竟是怎样吃大鹅的时候,啊婆抹着眼泪出了门。相隔一门,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里面的世界欢声笑语,外面的世界阴雨绵绵。
阿婆来到了东家做起了苦工。可东家的主母太过于苛刻,特别啊婆又是个女孩儿,主母总是把啊婆分到杂役房,不让她接近自己的丈夫。啊婆在杂役房的日子可不太好受,鸡刚叫三巡,便要起来劈柴,劈完柴要上山去砍柴,砍完柴以后抬一箩筐衣服到河边洗衣服。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啊婆瘦的更厉害了。
有一年春天的时候,啊婆照例抬了一箩筐衣服到河边去洗。河水很清,啊婆很快把衣服漂洗好了,这时从远处传来一阵口琴声,这声音太美妙了!啊婆听的入了迷,于是顺着琴音找了起来,找了很久才发现原来是一个小伙子在大树下吹口琴。这小伙子叫柱子,长的人高马大,皮肤黝黑,一笑起来就露出一口白牙,看起来格外憨厚。阿婆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琴声,站在柱子的身后入了迷,直到柱子转过身来,冲她一笑,才惊吓似的逃离了这里,只留下一脸茫然的柱子。一来而去,阿婆和柱子就这样相识了。啊婆每天最盼望的就是到河边洗衣服,柱子最喜欢的就是到阿婆洗衣服的地方吹口琴,不过大多数时候也不吹口琴,而是坐在一旁陪啊婆聊天,或者帮忙洗衣服。啊婆很感激柱子的出现,似乎自从遇见柱子以后,生活都充满了阳光,啊婆的脸上竟然挂起了笑容。
可是好景不长,由于阿婆外出洗衣服的时候越来越久,偶尔太阳快要落山了才回到东家。有一天恰巧在门外遇到了醉酒的少东家,少东家见到年轻单薄的阿婆,脑子起了歹意,对阿婆实施了暴力行为。好在少东家醉的有些飘然,被阿婆一把推到,撞在了院内的桌子上,这一撞好巧不巧把少东家的头撞破了,血便顺着脑后流到了长衫上面。丫鬟路过看到这一幕,尖叫,哭喊着惊来了主母和东家老爷。主母和老爷不管不顾,叫下人把啊婆毒打了一顿,直到把阿婆打的晕倒才罢了手,然后关进房子里不给吃,不给喝,阿婆整整晕了一夜才醒过来。阿婆在黑屋了关了五天五夜才被放出来,被放出来的时候脸上,身上到处都是紫一块,青一块。
阿婆更沉默寡言了,即使见到柱子也没有了喜色。柱子看到阿婆脸上的於伤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柱子本来想帮阿婆去讨回公道,可被阿婆拦住,毕竟东家是大户人家,他们惹不起,为此柱子忿忿不平了好久。可是阿婆的忍让换来的却是东家的肆无忌惮。主母安排给她的工作越来越多了,多到她几乎没有时间和柱子交谈。少东家也总是趁着父母不注意的时候调戏阿婆,虽然每次都没有得手,但是阿婆却怕急了。有一次,少东家气急了,于是颠倒黑白,说阿婆勾引她,主母气急了,又命人打了一顿阿婆,阿婆被打的下不了床半个月。
再见到柱子的时候,阿婆的伤还没有好。阿婆把所有遭遇告诉了柱子,柱子看着伤痕累累的阿婆,心生怜惜,决定要帮阿婆讨回公道。当天晚上,趁着院里所有人都睡着的时候,柱子潜进了东家大院,本来只想找到少东家,准备给少东家一点儿教训,没曾想却见到了少东家欺负阿婆。柱子心那个恨啊,于是抄起一块石头,砸在少东家的头上,把少东家砸死。阿婆看到少东家死了,心里急着让柱子赶快逃出院里,可却遇上院里打更的了,打更的看到柱子和阿婆,接着看到少东家尸体,瞬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于是点亮了院里的灯,喊醒了老爷和主母,叫来了家丁把柱子和阿婆团团围住。主母和老爷看到自己唯一的儿子没了气息,主母当场气的晕了过去。老爷命令家丁打死柱子,即使阿婆跪下求情,哪怕额头都磕破了,老爷依然无动于衷。啊婆听着家丁的板子一下接一下的打在柱子的身上,急得无可奈何,便扑了上去,为柱子接了两棍子。可阿婆哪受得了这样的痛,当即晕了过去。柱子被关了起来,阿婆急的直调眼泪。最后阿婆趁着管钥匙的人醉酒后,偷了钥匙,把柱子从黑屋里救了出来,一直来到十里之外的红土坡。阿婆实在走不动了,两人便坐在红土坡上休息。柱子的伤口又裂开了,鲜红的血流到了红土地上,与大地融为一体。两人还没歇够,就看到东家举着火把,正在寻找二人。阿婆知道一旦找到两人都必死无疑,她把柱子安顿好,准备出去引来他们。柱子却拉住了她,把口琴交给啊婆,并且告诉啊婆一定要在这里等他回来。柱子把口琴交给阿婆后就走出了红土坡,朝着举火把的人走入。可还是阿婆快了一步,因为柱子受了伤跑不过啊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阿婆已经喊着从红土坡跑下去了,火把听到啊婆的喊声,便追了过来。柱子看着火把越跑越远,只听“咕咚”一声,阿婆的喊声没了,原来阿婆跳江了。“火把”看着阿婆没了,柱子也不见了,便回了东家复命。“火把”走远后,柱子爬爬滚滚来到了江边,可哪里还有阿婆的身影。两行愤恨的眼泪从柱子的眼里流了出来,带着伤连夜离开了这里。
从此,阿婆和柱子奇迹般从这个地方消失了。等柱子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年后了,那个时候柱子跟随红军来到了这个地方,抄了东家的家,关押了老爷和主母,把田地分给了穷苦受难的百姓。只可惜山河依旧,故人难寻。柱子来到了江边,看了一眼滚滚直流的江水,转身跟着部队走了。可是说来也怪,柱子才刚离开,一个陌生姑娘走到了这个村子,可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这是当年跳江的阿婆。当年阿婆也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可却没想到江水把她冲到了岸边,当她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柱子留下的口琴。
可那时因为东家还在,阿婆不敢回来,直到听说东家被红军抄了,啊婆才回到了村子里。从村里人的嘴里才知道柱子参了军。从那天起,阿婆每天都到和柱子分离的红土坡那里等待,渴望着在山的最高处,看到遥远归来的柱子。可直到仗打完了柱子也没回来,阿婆就这样拿着口琴,在红土坡一天一天的等。后来年纪渐渐大了就由原来的一天到半天,再由半天到半个小时。因为,阿婆相信,柱子不管是死是活都会回来的,因为这里是他的根,这里有他牵挂的人。
我不知道阿婆一个人是如何坚持这么多年的,大概是因为心中的有所期盼吧。阿婆这一生过得总是太苦,哪怕是柱子这一丝温暖也没能留给她,我情愿相信柱子已经牺牲了,这样阿婆的等待也算是有价值。我做不到阿婆如此的伟大,一等便是一生一辈子,且不说专一,即使不怕流言蜚语,也怕父母老去。每当啊婆又站在红土坡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远方,柱子风尘仆仆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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