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枚 门诊
[A.D.2014 =幻想乡.太阳花田=]
翌日清晨。
当晚幻想乡内又下起了很大的雪,似乎是想将昨天毒人偶和人偶使谈话的痕迹抹销一空。
笃笃笃——
白皙修长的手指弯曲成一个美丽的弧度,轻轻地在结霜的木门上留下吻痕。
“风见。风见。”
在幽香木屋的门外响起爱丽丝熟悉的声音,而这间房子的主人却正披着那件红色的大氅,在卧室的书桌旁伏案大睡。
爱丽丝不知疲倦地敲门声持续了有将近三分钟,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自己面前的刚才还紧闭着的木门忽然被一只手打开。
“烦死了,谁啊?”
虚掩的门缝后面露出一张充满了怒气的脸,幽香睡眼惺忪的胭脂红眸子大大地睁着,想来是因为自己的清梦被别人吵醒而有些不爽吧。
“那个……初次见面,我是住在附近魔法森林里的人偶使,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
一身蓝色冬装的爱丽丝正站在幽香面前,但脸上却挂着疏远而又怯生生的笑容,就好像是首次去班主任家里拜访的学生家长一样。
出乎意料的——至少是出乎爱丽丝意料的——幽香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向前走了两步,伸出自己的还有些冰冷的手,碰了碰人偶使的额头:
“喂,你没发烧吧。爱丽丝。”
“诶?!”
倒是自己说出了在旁人看起来非常奇怪对话的人偶使,脸上却表现出了一种“这不科学”的表情,她难以致信似的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眼泪似乎就要夺眶而出。
“你这是怎么啦?”幽香拍了拍爱丽丝的肩膀,又伸出两根手指捏了捏她冻得通红的脸颊,“难不成昨天的披萨吃坏肚子了吗?”
“幽香,你记得我?还记得披萨?”
爱丽丝脸上的惊讶之情依然没有消去,这种大惊小怪的说话方式着实让花田主人哭笑不得。
“怎么不记得?我还记得你是32B,内裤喜欢穿——”
幽香本来想稍微调戏一下爱丽丝,却被人偶使抢先一步用手堵住了自己的嘴。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忘掉刚才的事情吧……”
不知道是害羞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爱丽丝用食指堵住幽香的嘴唇,伏在她的肩膀低着头轻轻说着,说到最后,似乎还有一个轻若鸿毛的“对不起”,隐隐约约的,幽香却并没有听清。
“撒,和我去人间之里看看那家店铺吧。”爱丽丝没有给幽香回答的机会,而是快速地转换了话题,她的情绪也仿佛在一瞬间便转换了过来,就好像刚才真的是她圣诞节前夜的愚人玩笑似地,“我想你会喜欢的。”
“喂,你等我换个衣服啊!”
身着昨天未曾换洗衣服的幽香,被爱丽丝不管不顾地拉着就往门外走,无论身后的花田主人如何挣扎,她都未曾放手。
就这样,脚上还穿着一双粉色绣着向日葵拖鞋的幽香,被爱丽丝向着人间之里的路上拽去。
[A.D.2014 =幻想乡.迷途竹林=]
冬至过后的转天清晨,整个幻想乡依然笼罩在难以形容的极寒之中。但就算竹叶上积满了白雪,身为岁寒三友之一的竹子也不会轻易对种严寒低头。
话虽如此,但迷途竹林里的路与过往相比却是更加难走,本来就很难分辨得请的竹杆们,如今在梅迪馨的眼里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这里好像刚才来过了……”
穿着御寒冬装的梅迪馨此时正蹲在一株高大的楠竹下面,望着一朵勉强从积雪中探出头来的不知名的耐寒野花,在自己周身散发着的铃兰毒素下凋零成了一地碎片。
她用自己带着手套的手,轻轻捡起地上勉强可以称为花瓣的黑色碎屑,略微地摇了摇头。
记不得究竟是多久以前,她在那无名之丘上的铃兰花田中经历了漫长的岁月,舍弃了人偶的身份,渐渐变成了妖怪。她的身体便从那时候起,产生了难以逆转的改变,本来是由上等的香木制成的身躯,却开始难以抑制地向四周散发着有毒的无色气体。
虽说铃兰花毒并不是什么致命的危险东西,但使人感觉头晕恶心还是常有的事情。
事实慢慢在口耳相传的过程之中变了样子,在其他的妖怪嘴中,她摸过的树木会开始腐烂,她碰过的花朵会变得枯萎,她照顾过的动物会在几天后死去,似乎就算她呼吸过的空气也会变得腐臭。
逐渐地,她在妖怪之中也变成了格格不入的异类,基本没什么人愿意和她来往,被主人遗弃的她竟然在数百年后再一次品尝到了被他人抛弃的滋味。
巨大的怨气开始在心中堆积,她变得无论对什么人都表现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她甚至悲观地认为自己就会这样被人孤立到死去。
直到,她发现了那一片就算自己进入,花朵也不会枯萎的神奇花田。
数年前的那个夏日,花田主人明知自己是散发着剧毒的人形,但却仍坚持招待她在花田之中品茶,那张带着微笑的温柔脸庞,她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弱小的妖怪自然会对你敬而远之。可你的毒对我来说,就好像空气之中漂浮着的尘埃一样,虽然令人在意,但却毫无影响。”
她记得那个妖怪是这么说的,她也记得自己从那个妖怪的身上嗅出了和自己相似的味道——那被称为“孤独”的绝望气味,虽然产生的原因可能并不相似。
她从那一刻起,便开始无法抑制地思念起那个人的脸,无法抑制地每天都想象着那个人在花田之中的一举一动。
她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感情究竟是不是人们所说的“爱”,可能更多的是一种憧憬,尊敬对方作为妖怪的强大和优雅吧。
“哦?少见的生面孔?”
突然一个雄性气息十足的话语从竹林的缝隙之中飘出,将梅迪馨的回忆打断。她回头望去,却发现自己面前正站着一个身穿红色背带裤的银发女人。
“……”
基本不怎么离开无名之丘的梅迪馨自然没有见过妹红,她充满警惕地打量着浑身上下贴满防火符文的不死之鸟,一语不发。
“外国人吗?”藤原妹红见对方对自己的发言没有反应,又结合梅迪馨的黄色头发进而得出了一个她是外国人的结论,“hi~呃,Hello,I’m Fujiwara no Mokou……”
妹红一边操着根本不标准的强调,说着貌似像是从慧音那里学来的西洋语言,一边唯恐对方不能理解地辅以手势比划着。
“哦,原来你就是那个藤原妹红吗,我听幽香说起过你。”
梅迪馨的脸上依然是如同人偶一般没有丝毫的表情,其实这个消息非要追根溯源的话应该算是爱丽丝告诉的幽香,而又被后者转述给她的,但她出于某些原因一直不太愿意主动提起那个名字。
“诶?!原来你听得懂我的话……那就好,嘿、嘿嘿……”
妹红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脸上露出一种羞涩的表情,似乎刚才“无谋”的外语show已经成了自己千年记忆之中又一个不忍提起的画面。
“我想你应该知道去永远亭的路怎么走才对。”
梅迪馨没有理会对方的卖呆行为,而是冷冷地问道。
“那你算是问对人了哟,”兼职为迷途之人做向导的妹红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似乎非常满意自己这种助人为乐的工作,“在这个竹林之中啊,我就算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路呢……”
她说着说着,才发现自己身前的人形忽然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对着他做了一个“请你带路”的手势。
妹红漫长的生命之中也算是见过数不清态度恶劣的人类或者妖怪,自然不会对这种事情放在心上,依然是满脸笑容的微微弯腰,然后毫不忌讳地牵起梅迪馨的手:
“那我们就出发吧。不要放开手哦,会走丢的。”
虽然隔着手套,一股温柔的暖意从妹红的指尖徐徐向着梅迪馨根本不存在循环系统的身体传来,冻得有些发僵的她,感觉到自己身上忽然传来一种刺刺麻麻的感觉,不由得攥紧了那只手掌。
……
[A.D.2014 =幻想乡.永远亭=]
在永远亭最近才刚刚翻修一新的诊疗室内,炭盆中的火正旺盛地燃烧着,逐渐变成灰白色的木炭们,时不时地发出“噼啪”的声响。
尽管屋里和屋外有着大概二十多度的温差,梅迪馨却仍然保持着长袖宽衣的装扮正襟危坐在那只可以通过旋转来更改高度的椅子上面,看上去非常的拘谨。
“也就是说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偷偷地监视她的状况?”
在听完坐在自己面前的剧毒人形的叙述之后,身穿白色大褂的八意永琳对她稍微着点了点头,摘下了先前一直架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同时手也停下了在一本病例册上的书写记录。
“是的。”
平时一直使用不屑一顾语气的梅迪馨,出奇地对初次见面的月之头脑表现出了一丝恭敬,不知道是出于对对方实力的忌惮,或者说是由于其他的什么原因。
“我方才听你所说,”永琳一边说着,一边用手中钢笔有节奏地敲击着自己的侧脸,仿佛正陷入思考之中,“似乎她的状况已经有所好转?”
“就目前来看,情况的确如此,”梅迪馨在永琳面前毫不忌讳地表现出自己就好像跟踪狂般地监视着幽香一举一动这点,就算是今天早些时候爱丽丝和幽香的对话,她也在远处偷偷地看了个清清楚楚,“就在不久前,她依旧认得爱丽丝。”
“这么说来,冬至之后,她的记忆依然没有消失?”永琳的脸上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本来采取保守治疗的病人突然病情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她也显得非常激动,“这还是这么多年来的首次呢。等下,难不成是爱丽丝的清剂起效了?”
“这也正是我前来拜访您的主要原因。我想请问一下,是否是您授意让那个人着手调制‘清剂’的?”
梅迪馨听到“爱丽丝”三个字的时候,浑身已对方难以察觉的微小幅度地抖动了一下,脸上的眉毛开始向着一起扭去,似乎是想表示一种很不开心的表情。
“唔……我的确是曾经在几年前和爱丽丝提起过这个,怎么了吗?”
永琳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似乎回想起了数年前,那个人偶使第一次焦急地跑到自己这里,脸上还带着一种非常焦急的表情。
“您难道不知道那东西有很严重的成瘾依赖性吗?”梅迪馨的话语中隐隐透露着对表示了默认的永琳的埋怨,但仍然压着怒火慢慢叙述着,“前年第一次服用似乎没什么异样,但到了去年立冬,她就已经变得离不开那东西了……”
梅迪馨说着,将自己身上外衣的袖口卷起,露出自己已经舍弃了球形关节的木制前臂,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齿印和抓痕,有些深地方已经能隐隐看出木材的纹理。
“成瘾性?”能在妖化了的梅迪馨身上留下这些难以磨灭的痕迹,这可不是那种想做就能做到的事,永琳用手摸着她的洁白前臂,开始重新审视剧毒人形的话,“这难不成是……”
“只要过了立冬,她每隔几天就会变得难以抑制地想要服用‘清剂’,病症发作时她会变得精神恍惚,而且比平时更加富有攻击性。虽然那个人偶使总是会将‘清剂’偷偷放在给她的各种食物之中骗她服下,但由于成瘾的症状发作得突然,在人偶使还没及时到来之前,我只好让她……”
就算是不死的蓬莱人,长时间直接接触她散发毒素的手臂也免不得会产生异样,梅迪馨飞速地抽出了手,然后将挽起的将袖子又放了回去。
“症状发作的时候似乎会很痛苦呢。”永琳听着对方的叙述,自己提炼出一个合乎逻辑的结论,“其实,这也是我没有想到的。那时我也只是知道在浩如烟海的魔导书之中存在这么一个药剂而已,而且也是抱着建议的态度说给她听的,没想到她竟然明知有副作用还要给幽香服用……”
梅迪馨直到这时才明白,原来永琳甚至连药剂的配方也不清楚,就更谈不上唆使,这一切完全都是可恶的人偶使的错,自己先前抱着责难的态度气势汹汹而来,似乎有失公允。
“那是我错怪您了。”
毒人偶对着永琳微微欠身,算是鞠躬对她表示道歉,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就在将将迈出门槛的时候却被永琳的一句话将她定在原地。
“希望你也别埋怨爱丽丝,她这么做也是为了幽香好……”
“哼,那家伙只是一个自私的人罢了。”
毒人偶冷冷地扔下这一句话,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外的长廊之中。
在毒人偶走后,这间屋子又再次恢复了寂静,只有炭盆之中的木炭灼烧的“噼啪”之声听得真切。
“我已经照你说的,装成一个毫不知情的白痴了。”
永琳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端坐在椅子上,用一种就算竖起耳朵都很难听到的声音、以一种自言自语地语气轻轻说道。
“那还真是谢谢了呢,我还打算如果你乱说的话,就不得不灭掉这个永远亭呢。”
忽然,在诊疗室通向内部手术室的门忽然被什么人轻轻打开,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渐渐响起。花之妖怪从门后缓步地优雅走出,慢慢来到了永琳的身后,将手中的阳伞架在了她的肩上。
“如果换做往日的你,我还真会仔细考虑一下这种可能性,”月之头脑没有回头,只是侧目看了看露出自己肩头将近二十公分的白色伞尖,脸上流露出一种胸有成竹的微笑,“哪怕我真的有意打算对她说些什么,但你真的认为在如今的状态下还能做出那种事情吗?”
“哼。”幽香缓缓收起阳伞,对永琳的话却不予置否,只是轻蔑地冷哼了一声,“方才你说不知道清剂配方和副作用,那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永琳回头望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幽香,用一种信不信由你的口气挑逗似地说着,“如果刚才十句有九句是编的的话,这句就是那十分之一。”
“但愿你所说属实。”虽然和永琳的年龄相差数十倍,但幽香似乎并不想表现出那种毫无意义的谦卑,“如果爱丽丝那家伙再有什么奇怪动作的话,希望你能第一时间通知我。”
“你就这么信不过她吗?”
永琳不明白,无论是毒人偶还是幽香,为什么都对热心帮助她们的爱丽丝抱着一种警惕感。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一种厌恶。
“我和她——按照你们的说法——仅仅相识了三年,”幽香若有所思地说着,仿佛关于很久之前的痛苦记忆又在自己的脑海之中渐渐苏醒,“我还不能完全相信她这个陌生人,而且还是那个变着花样给我下毒的陌生人。”
其实不仅仅是爱丽丝,就连梅迪馨,她也信不过。不过这话她却没有对永琳说出口。
“这个你先拿去。”永琳打开手边的抽屉,向着幽香准备转身离去的背影扔去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子,“我虽然目前还不清楚你的病症是什么原因,不但过这个应该可以稍微缓解一下‘清剂’发作时的疼痛感。”
“多管闲事。”
幽香向着自己的脑后一抓,稳稳地接住了飞来的瓶子。她将透明的瓶子对着走廊之外的阳光照了照,瓶中清澈透明的淡蓝色液体还在因震动而不住地激荡。
“很昂贵的。”永琳对着幽香的背影半开玩笑地说着,脸上却露出了一种担忧的神色,“省着点儿喝。”
这次幽香没有再回答她,而是高高地扬了扬手中的透明药瓶,一眨眼的功夫便凭空消失在了诊疗室外的走廊上,她的影子也化作了一地的粉色梅花花瓣。
“嗯……其实一直想问来着,她刚刚穿的是拖鞋吧……”
永琳呆呆地望着大敞肆开的屋门,小声嘟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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