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报到
1984年的毕业季。每遇人生关口必然一波三折，但这并不出意料，陈必成虽然年龄尚小，假如不是因为上市立中等师范时将年龄改大了几个月，那么现在实际上他还未满18岁。
9月底的一个下午，他带着派遣证到离他所在的西口村十几里外的一所镇办小学报到，但却鬼使神差到了跟这所学校相邻的一所钢厂子弟小学。
这所小学在一条干河道边，陈必成推着一辆二八式自行车从河上架着的一座钢梁结构的简易桥通过，迎面就是这所小学的大门，门上并没有悬挂校牌，只是一个上了大锁铁栅栏大门，不过一侧开着一扇小门，陈必成从小门将自行车挪进小门，将车在门房旁边支好，用链子锁上后轮，探头向门房张望，只见门房里一桌一椅一床，桌上一部旧的拨号电话旁摊开一张报纸，放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搪瓷杯子，一把木头椅上的垫子歪着着半边耷拉在椅座边上。
“干什么？要找谁？”一个外地口音从背后响起
陈必成回头看见一个穿着旧中山装、领口泛着污渍的胡子拉碴的瘦脸中年男人，手里提着一把滴着水的拖把向门房走来。
“师傅，新来的在哪里报到？”陈必成小声道。
“什么？没听说有新来的啊，到楼后面教导处问下吧。”中年男人走进门房，放下手中拖把，用手指着面前的楼说。
陈必成沿着围墙边一排梧桐树从侧面绕过大楼，向楼后走去。梧桐树已经开始变黄，地上散落了一些落叶，走过大楼一角，迎面是一个篮球场，有几个人在那里一边交谈，一边投篮，球场的另一边是一层在地下小二楼，从平面看就像一排平房。
陈必成找到墙上钉着教导处牌子的一个门半掩着的办公室，推开门看见一个带着眼睛的中年女人正伏在桌子上写着什么。
“老师，问一下新人是否在这里报到？”
“哦，新人啊，没有听说要有新人啊。”那个中年妇女抬起头来，从厚厚的近视眼镜后面一脸狐疑地看着陈必成说。
“是吗？可我有你们的派遣证啊。”陈必成连遇两次否定，望着女老师那张白皙的风韵犹存的瓜子脸，不由自主地也开始怀疑起来。
“什么事？”门外进来一个秃顶的男人，看起来年近六十，带着一副老花眼镜，嘴角似乎还淌着一些白沫。
陈必成又把对中年女人的话重复了一遍，同时把自己带着的派遣证递给了中年男人。
“这是我们教导处张主任，你跟他说吧。活这么多，快累死了。”中年女人边说边埋头继续自己的案头工作，似乎是回答陈必成，又似乎在对这个主任发牢骚。
“不要挑肥拣瘦，老周你的工作比上课的那些老师怎样？”姓张的主任话音略带着老年人的含混不清，他看着被称呼为老周的女老师说，然后转头对身后的陈必成招招手，一边把派遣证还回去，一边说道“你搞错了，这不是我们学校的，是镇里学校的派遣证，在我们学校后面，还要往后走。”
“弄错了啊！”陈必成嗫嚅道。
“是啊，这么不细心。说话声音也小了点，会影响讲课的。”周主任似乎对陈必成不满意，以专家的眼睛看着陈必成评价到，“不过人看起来还老成。”
陈必成顾不上再搭理他，随口说了一句好吧，就急忙转身出来，到门房推上自行车，出校门后沿着围墙向后面寻找。
这所子弟小学建在村子边上，难怪自己会找错，陈必成心想着，从学校后面的两边都是村民房子夹着的一条巷子里向东面走，一直走到镇子另一边，问了几个在家门口闲聊的村民，才从东面的村口向南拐了不远，就看到了一所大院，隐约看到有前后几排窑洞式平房的教室，窗口是那种扇形的木头条大窗，上面贴着泛黄的白窗户纸。走进校门，两侧教室旁边是低矮的两排平房，看起来像是办公室。
陈必成走进门上用毛笔字写着教导处的一间平房里，看见一个衣着半旧条纹西装，头发有些见白的方脸男人，正和一个圆脸小眼睛年轻女人说着什么。
这个中年男人看见陈必成进来，露出微笑，投过来一丝疑问的眼神，但并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拿过了李必成手中的派遣证。
“新老师啊，欢迎啊，咱们就缺这样的专业老师了。”中年男人一边兴奋地说道，一边将派遣证递给坐着的女人，“陈老师啊，咱们学校又添新鲜血液了，按咱们安排，给小陈老师安顿一下，下一周就开课吧”。
“欢迎啊，”坐着的女人赶忙站起来，紧随那个男人跟陈必成握了手，“我是王雨田，教导处的，这是闫则安校长，我们学校现在科班出生的多了一些，学校全靠你们这些专业人才了。”
“哪里，哪里，你看我们王主任又给我们戴高帽了，半路出家有半路出家的优点，科班出身有科班出身缺陷，凡事一分为二。”闫校长边说，边向陈必成道，“你的情况我们提前都向镇教委了解过了，我好不容易才把你争取到。暂时不用住校，中午可以在学校吃饭，镇里给我们安排了伙房，供不在镇里住的老师吃饭。让王主任安排一下，我要去镇里开个会，得赶紧走了。”
“王主任，给我怎么安排的？”一直陪着听他们说话陈必成在校长走后赶紧问正盯着他派遣证似乎在琢磨什么的王主任。
“不忙，小陈啊，今天是星期三，我带你熟悉一下学校，给你安排的是三年级，先带数学。我们这里老师数量还不少，不用跟别的地方那样包班。哎，你先坐下，我叫后勤小田来带你转转。”王主任冲着隔壁喊到，“小田，田玉花”
“哎，哎”人未到，声音先进来，停了一会闯进一个身着红夹克，尖长脸，大眼睛的瘦长高个子女生来，她一进来就用一双晃里晃荡的大眼睛盯着陈必成半晌，才略带歉意的转头向王主任说，“主任啊，来帅哥了，不错，咱这破庙也放得下神仙了！”
“小田田，先别嚼你那舌头啊，别仗着你老子的脸面欺负新人。”王主任嗔怪道，又对陈必成说，“这个是小田，咱们后勤老田的闺女，算是接班进来的，让她带你安排一下办公室，再随便看看，熟悉一下环境，以后咱们就一起工作了。”
“好的，王主任，那我就跟小田去了，有啥不懂的随后再来问你。”陈必成总算略微放轻松一点，跟着小田离开了教导处。
小田换了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在门口的一棵杨树下停下来，对跟在后面的陈必成说道：“办公室在对面的平房里，是六人一大间的，目前连你还就两个男的，我带你去看看，你把自行车先推到教室后面的锅炉房隔间里吧，那里平时就是放上班老师自行车的地方。”
“好吧”陈必成去推了自行车，小田指引着将自行车放好，又把他带到办公室，跟在场的赵玉梅，王翠花，葛天路三个老师一一介绍，两位女老师都是民办身份，除葛天路年青一点，是前几年从市辖县里的另一所市立师范分配来的。两个女老师都四十开外了。
见过了学校老师，联系好上班时间，小田又招呼人将新的课本，教案，三角尺，粉笔等用具从后面的库房给陈必成领了来放到他办公室抽屉里。
她终于如释重负地耸耸肩对陈玉成说，“好了，我都告诉你了，还不清楚的就问他们，他们都是老人了”
她扫着手指指站在一旁的葛天路和坐在办公桌前的另两个老师说，“也别着急上班，先把该办手续办了，把女朋友安排好，有葛老师先给你顶着”
“好嘞，没问题，你忙你的，安顿好再来不迟。”站在旁边的葛天路揣着两手用轻松的语调说。
“你该忙忙，我们能帮你一下。”另两个女老师附和着说。
“哪里有啥女朋友，早着呢。”陈必成边整理桌子，边说道。
“骗人呢？现在的人哪里有上学不找对象的？不过没有也好说，有你那张文凭，镇里漂亮姑娘随你挑，这事再好办不过，就怕你到时候要跑，不愿意呆这地方。”
“不愿意也由不得我啊！”陈必成叹气到。
到放学铃声响过后，陈必成总算告了一个段落，又见过了下课回来的张碧霞，范婷露两个女老师，又到教导处告别了王主任，推着自行车随着放学的孩子从小学走出来。
又从南边的小路返回由西向东走向的巷子里，巷子随着放学回家的孩子热闹起来，两边也出现了迎接孩子回家的老年人或者年青父母，耳里满是问候声，打水声，孩子放学后拉扯声，游戏和嬉戏声。
陈必成返回来时经过的那个钢梁桥上，不无自嘲地回头看了看误入的钢厂子弟小学，那所与他毕业学校相比显得破旧的教学楼，经与自己报道小学的平房相比，一下子漂亮了许多，陈必成一丝不快涌上心头。
上学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又回到了乡村，虽然是一个镇的学校，但并不比一个条件好点的村办学校强多少。要是眼前这个钢厂的子弟学校，陈必成还能勉强接受，虽然从心底里他上市立师范也是出于改变农村户口的无奈之举，但最终还是回到农村心里十二万个不满意，自然这个不满意还不能表现出来，他已经尽全力了，完全离开农村靠他和家庭的关系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只能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了。
但愿最终能有个不错的前途，他默默地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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