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真想鼓起勇气告诉她实情:其实,小草在三周岁的时候,一次生病引发了肺炎,又恰逢那几天风浪很大,我几经周折才把她送到风恋岛,可那时候她的病情已经很严重,风恋岛上的医疗条件也很有限,建议我们马上回陆地去大一点的医院。可等到跟随客船回到陆地来到医院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机,最终小草在微弱的对我的呼唤声中闭上了眼睛、垂下了稍稍对我扬起的想抚摸一下我脸的手臂。
我不知道命运对待一个人竟然能够刻薄狠毒到如此地步,那一次我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如果说父亲突然离世时我只有伤悲的话,那么这一次还有对如此幼小的生命的惋惜!她还没有经历的事情太多太多,还没感受到很多很多的生命的美好,我甚至曾经幻想过未来送她出嫁的场景,如今全都成了奢望和泡影!
丧女之痛,无比深刻,我甚至又想到轻生,想着追随幼小的她而去,想着跟大叔一样一头扎进海水里,从此消失,跟这个世界再无关联。但可能是经历了太多苦难,内心已经有些坚硬了,又想到文丹无比期待着出狱后迎接她的是一个完整的家庭,而不是又一个巨大的悲剧。所以,我不能太辜负她的期待。
最终我把小草葬在了小岛的山坡上,这样就可以每天陪伴着她,偶尔还会去跟她说说话,哄她开心。有时候半夜里窗户被海风突然吹开,惊醒中,仿佛看到小草那稚嫩的身影在暗色中隐隐浮现,好似要对我伸出手抚摸我的脸颊,并呼唤着“爸爸爸爸”。我终是热泪盈眶地去试图抓住她,却在黑暗中扑了空。
为了不让自己思念成疾,也为了给出狱后的文丹一个交代,最终,我怯怯地找到了一家孤儿院!
那是一个汇集着各种凄凉命运的地方。
现在的小草,就是从那里领来的。
据说她的妈妈是一个十六岁的高中生,爸爸是谁并不知道,因为妈妈年纪太小不能抚养孩子,也不想因为这个孩子而拖累未来的人生,所以就偷偷把孩子遗留在了孤儿院的门前,留下一张纸条说明。
她长得跟小草很是相像,眼睛很大,眉毛很浓,乖巧活泼,见到她第一眼我就十分喜欢,于是决定领养她。而且我觉得她比其他孤儿更加可怜,别的孤儿大多都是因为父母离世被迫成了孤儿,而她明明父母都在,却被生生遗弃,不仅可怜,更让人觉得心酸。
只是不知道被我领养来,对她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总之她来到我的生命里,延续着小草能带给我的一切。
刚开始来的时候,她对我还感到很陌生,又有些怕我,我只好用耐心和温暖,来培养与她的感情。慢慢的相处下来,我们之间渐渐有了感情、有了亲情、也相互有了依赖,直到如今,她已经成了一个被我宠爱的幸福的小公主了!
当然她自己并不知道这些,几年的相处和成长后,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世,我也不想再告诉她,这样对我和她都好。而我拿她一直也像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对待,甚至几年的相处,我已经完全把她当成了小草。
只是如今文丹回来,我本能的有些心虚,怕这件事暴露。因为我感觉到,这件事不会瞒得太久的,她迟早会发现什么破绽。
该来的终会来到,就像所有被时间推动的演算一样,结果都是不可避免的。最终这个破绽就是文丹记忆里小草后背上的一块胎记。
那是一次周末,文丹心情很好,要带着小草去陆地上,说是要给她买点好看的新衣服和小饰品。对此我本没有防备什么,可回来后她的心情明显压抑,脸色也有些阴沉,对小草也突然冷漠了很多,我顿时惊恐万状,偷偷问小草她们都去了哪里。小草告诉我,妈妈说岛上洗澡不方便,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应该洗个澡的。于是她们就去了浴池,结果也就可想而知。
我也清晰记得小草背后那块胎记的,所以心里忐忑不安。
果然那天晚上等到小草睡着,文丹便迫不及待地跟我摊牌:“问你一件事,你要老实跟我说!”
我知道已经瞒不住了,低着头说:“你说吧。”
她突然泪流满面:“这孩子不是我的小草,对不对?”
我本能地做着无谓的挣扎:“你怎么这么说啊,她不是小草是谁?”
“你非要让我说明白是不是?那好,我就说,今天我们去洗澡,她后背上的胎记怎么不见了?而且她的屁股上竟然多了一块胎记,你不要告诉我胎记转移了!我还特意看了她的手指,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小草手指上一共有两个‘斗’的,为什么现在只剩下一个?你别告诉我是她吃手指吃掉了!她根本就不是我的小草,对不对?!”
我无以反驳,也无法回避,只好低着眼皮怯怯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我的承认会是她哀伤疯狂的燃点,她倏地冲过来抓住我的手臂,用一种哀伤的嘶哑的低沉的声音质问我:“那你告诉我,我的小草现在在哪里?她在哪里?她在哪里……”
她心情异常激动,我也非常理解,只好慢慢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了。她听完之后情绪几近失控,她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快要陷入我的皮肉里,那一刻她对我充满了失望和怨恨:“小草是我唯一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她是我所有的牵挂和希望,你竟然让她死掉了,你为什么不好好照顾她,为什么要这样!啊……你还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
她哭泣着、哀嚎着,我怕她吵醒孩子,继而听到我们的谈话,连忙提醒她:“小点声,别吵醒她!”
“她都不是我的孩子,我为什么还要那么在乎她!我没那么善良!”
我知道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连忙用手捂住她的嘴,她却顺势一口咬住我,用尽力气!我忍住疼痛,想让她借此发泄出一些情绪,也让她别再发出声音。
她快要咬断我的手骨!
我随即小声告诉她,小草就葬在了岛上的山坡上,她听了疯了一样地冲出去。
我随她一起来到山坡上,她呜咽着,在夜色中伏在草地上胡乱摸索着:“我的孩子在哪里啊?我的孩子在哪里啊?”
我试图拉起她,却被她一把甩开,我不想看她如此疯狂得快失了心智,说:“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小草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是我没有照顾好她,是我的责任,是我不好!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可你还要怎样呢?她已经睡在这草地之下,你就不要打扰她了!还有,现在这个孩子是个孤儿,跟我们小时候一样可怜,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认为我们就是她的爸爸妈妈,那我们就把她当做小草一样养育疼爱,为什么不可以呢?”
夜色中她看了我一眼,眼里闪出一道冷厉的光,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让她看上去有些阴暗森然:“不可以!不可以!她不是我的孩子,我也不是她的妈妈,这里也不是我的家,我要走,我要离开这个让人伤心的地方!马上离开!你快送我离开这个地方!”
我试图劝说她,她却威胁我说:“如果你不马上送我走,我就跳海,死给你看!!!”
她声嘶力竭地喊着,我知道她的性情,只好无奈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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