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小说)

，                01.

        连日的小雨终于消停，令人压抑的层层乌云渐渐变薄并正在慢慢消散，仿佛是被一只神奇的大手给扯得有些支离破碎，露出了一个一个的大窟窿，从中透出一片又一片白茫茫的天光。晌午时分，久违数日的太阳扭扭捏捏地出来露了一下脸，有几缕柔和的阳光穿过乌云间的窟窿洒向了大地。

得见阳光后，小凤觉得自己就如同一架需要不断补充太阳能的机器，身上好歹有了一丝活力。没有阳光的日子，小凤总感到浑身的不自在，那阴郁的氛围总令她怀疑自己的身体也犹如长霉发毛了一般，因此她不得不用反反复复的洗澡来舒缓自己的心情，只为了清除她认为自己身上一直存在着的晦气。而这样的举动，在别人眼里无疑是她病得不轻的铁证。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小凤本来也就喜爱似有形又无形的柔软明净的水。特别是近几年来，无论一条河流还是一道小溪，甚至于只是一眼泉水，只要是清澈莹洁，小凤就不由得顿生亲切之感，一心想着要去亲近它。只有这生命之源的水才能够洗涮身体的污秽。

小凤已在江边的草滩上伫立了很久，一直默默地注视着缓缓南流的江水。由于多日的小雨，江水并不清澈，显得有些浑浊。小凤好似什么都在想，又仿佛什么都没想，只是下意识地再次点燃了一支烟。她的烟龄已不算短，学会吸烟差不多有三年多四年了。倘若这时候有村里的人看到她现在这副对着江水发愣的样子，想来他们也一点都不会感到奇怪，反正在他们眼里她就不是个正常人，而是一个脑子有毛病的女孩。然而只有她自己清楚，其实她比他们任何人都更为正常，只是生活并不是她曾经憧憬的模样。

阳光算不上强烈，但水面还是泛起了点点粼光，把江面涂抹得一片银白，并伴着簇簇金黄。小凤感觉到眼睛被闪得发花，于是半眯起双眼。倏忽间，她于微睁的眼里看到在那一片黄黄白白的波光中，有一张帅气的男孩面孔逐渐浮现，在不断的晃动中由之前的模糊变得越来越清晰。那不是杨春哥哥吗？她这辈子第一次喜欢过也是唯一动过心的男生。

波光粼粼中，杨春哥哥一直在对着她微笑，并似乎向她发出了召唤。那里应该是一个美好的世界，一个被水流冲刷过的干净世界。

“等着我，杨春哥，我来了！”小凤毅然决然地弹掉了手中的烟头，义无反顾地向着那个美丽的新世界迈开了脚步。

小凤(小说)

                02.

五天后，距县城十多公里外的江面上发现了一具漂浮的女尸。

接警后的县公安局刑侦大队展开了一系列的调查。通过调取城南桥头处的摄像头，一位女孩的苗条身影出现在了五天前的视频里。只见她在桥下的江边反复徘徊，或是长时间对着江水呆立，当时间接近傍晚时，她抽完了她人生中的最后一支烟，然后头也不回地一步步走入了江中。至此，已经可以排除他杀的可能了。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查找尸源。这项工作也很快便有了结果，女尸就是桥头那边村子里已失踪五日的小凤。警察奇怪小凤失联了数日家属为何不报警？得到的反馈是，小凤神经有问题，平日里也会离家出走两天、三天的，过后又会自己回来，也没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以为这次也一样，她会自个回家的，谁知她竟然投江了！说白了就是无论亲属还是村民，没有人会过多地关注小凤的行踪，完全是由她自生自灭。

八年前，小凤刚上初中的时候，父亲不幸病故了。因为是女孩，爷爷奶奶并不怎么待见她，而母亲也跟着受了不少气。苦苦撑持了两年，母亲带着她从几里外的小山寨嫁到了这个城边的村子里。继父也是因为丧偶，经人介绍，与小凤的母亲一见投缘，便重组了家庭。因为田地被征收，继父得到了近百万元的补偿款，因此房屋修建得崭新敞亮，生活水平要比小凤原来的家庭好太多了。继父待她也不错，犹如亲生似的。继父有个儿子小刚，比小凤小两岁，与她相处得也很好，时常一口一个姐的围着她叫。这个新家庭很快便融为一体，快快乐乐的小日子让同村人都看得无比羡慕。

然而，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小凤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只过了将近两年，命运又一次发生逆转。就在她初中刚毕业的那个暑假天，同村与她互有好感的同班男孩杨春到江里捕鱼时，不慎溺水身亡了。这对于才刚刚对他产生爱慕情感的小凤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那天，当120的医护人员和村里人都离开后，小凤又独自返回江边，瘫坐地上默默垂泪，直至傍晚时，嚎啕大哭了一场后，才跌跌撞撞地踽踽而回。

小凤(小说)

杨春溺亡的第二天，村里人都去协助料理丧事，小凤的母亲和继父也去帮忙。弟弟小刚不知到哪里混去了，家里只有小凤一人。

一夜伤心一夜流泪，粒米未沾滴水未进，小凤感到累了，思绪混沌地躺在床上。中午时分，继父将饭送入她房间，喊了两声要她起来吃饭。她想说难以下咽，却感觉到懒于张嘴，而喉咙也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扼着一般难以发出声音来，便没有回应继父。脑中昏昏沉沉，身上全然无力，腹中却没有一点想进食的欲望。恍恍惚惚间，只觉得继父在床边站了好长时间，并不时地用言语宽慰她，但声音却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

“……我们清楚你喜欢杨春，只是人死不能复生，哪个会晓得他是个短命鬼……你起来吃点东西吧，要不然身体会垮掉的，这样不值得。村里的小子还多的是，更甭说外面……”

迷迷糊糊中，小凤感到有重物压在身上令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因为流了太多的泪，眼皮早已哭肿了，待她艰难地张开眼时，禁不住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继父粗壮的身子已经扑在了她的娇躯上，并将她恰才发育坚挺的胸脯挤压得有些生疼。此时的继父，已一改往日和蔼的模样，双眼泛着贪婪淫邪的绿光，正近距离盯着她姣好的面庞，几乎流涎的大嘴差点便要触碰到她的脸了。慌乱中的小凤欲以浑身之力将继父推开，可身子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况且继父的力量比她大得多，此时的她犹如一只待宰的小羊羔，根本无力反抗，只能圆睁着惊恐的双眼，嗓音嘶哑地央求继父:

“你不能这样做，我是你女儿呀！”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喜欢你好长时间了……”继父呼吸越来越急促，边说着话边动手撕扯小凤的衣服。由于天气炎热，小凤只穿着一件单衫，三下两下便被继父给扒拉得不成模样，雪白的肌肤一霎时裸露了出来。

“不要这样……”还没等小凤这句话喊出口，便被继父那张带着胡茬的大嘴巴给堵在了嗓子眼里……

小凤(小说)

                03.

杨春的丧事办完以后，当村里人再见到小凤时，便感觉到有些怪怪的了。村子里盛传她是因杨春之死受到刺激，脑子有了点毛病。他们却不知道，其实那只不过是诱因罢了。谁能料想得到，小凤在最痛苦无助的时候，竟然会被继父狠心地将她从一位曾经天真烂漫的少女，转瞬间给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心情郁郁的女人？！尽管她实际上还未成年，但她的人生却已经有了质的改变。可悲的是，这一质变并不是朝着美好的方向。

那天，当继父兽行得施心满意足地走后，小凤将自己反锁屋内黯然啜泣。泪水早已流干，心也渐渐死去，有一刹那的时间，她真想一头撞死在狼藉不堪的床上，却又心有不甘。在呆呆傻傻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母亲回来敲她的门她也不理不睬。待家里人都睡下后，她才拖着疲乏的身躯到洗澡室里，一遍又一遍地搓洗自己的身体。身体的污秽可以用水清洗，但心灵上的尘垢呢？

那件事情发生后，小凤还在憨心地想着，得找个适当的机会告诉母亲自己的不幸遭遇，万万没想到这还仅仅只是噩梦的开始。

开学后，小凤以高中的课程紧张为由坚持住校，这样能够最大限度地逃过继父的魔爪。她目前还没有能力与这个家庭决裂，还需要靠这个家庭生活。平日可以住校，但周末里特别是假期时她却不可能一直不回家。而回到家里，最令她厌恶的便是继父那一直追随着她的色迷迷的眼光。同在一个屋檐下的男女，在肉体方面只要有过了初一，很大程度上便还会有十五。继父自从那次将小凤霸王硬上弓后，俨然将她当作了自己的女人一般，随意闯入她的房间，不顾她的冷眼，时常涎皮厚脸地向她求欢，遭到她的怒斥后也毫不收敛，反而肆无忌惮地将她推倒强行占有她的身体。还没上完高一，小凤便遭受了继父的多次蹂躏。

一开始，小凤以为母亲应该不知道这些状况，但很快便想到，母亲不憨不傻，别的不说，仅仅只是察言观色便能看得出些问题，更不用说是其他动静，怎么能瞒得过她？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不愿意失去这个丈夫以及现在的这个家庭，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默许了小凤继父的恶行。母亲为了顾全她自己的婚姻，竟然以牺牲自己女儿的人生作为代价！对母亲感到彻底失望的同时，小凤的心里也渐渐升腾起一股怨恨母亲的情绪。

小凤(小说)

由于学习成绩一路下滑，并且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小凤辍学了。从此以后，村子里的人看到的小凤彻彻底底颠覆了原来活泼开朗乖巧可爱的形象，整天宅在房里玩电脑，偶尔出来走走时，一脸素颜，嘴叼香烟，目光冷漠，基本上不与村里人打招呼。从不上山下地做做农活，据说也不做家务，连饭都不做，有人做好她就吃，没人在家做饭时她就饭也不吃。她唯一做的事情便是一天洗两次澡，换洗一回衣物。为此她母亲也没少数落过她，但她依然如故我行我素，实在拿她没办法，也就随她的便了。村里人都认为小凤的精神疾病越来越严重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想到，小凤其实是在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对这个毁灭了自己希望的家庭，进行着自己力所能及的反抗。

然而，小凤这无声的控诉似乎并没有起到任何有用的效果，她什么都不做这个家庭也足以为她提供衣食住行。继父根本不在乎她做不做事情，继父感兴趣的只是她的肉体。

倏忽间，两三年的光阴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小凤还在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她那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刚弟弟也已长成了大伙子。这小刚不是读书的料，念完初中便不愿再上学，整天东游西荡，骑个摩托也飞天神王的，隔着老远便能听到他的马达轰鸣声。

这一天，是小刚十八岁的生日。他说晚上要请他的弟兄们吃烧烤，竭力邀请小凤参加，但被小凤一口回绝了。他有些生气地说道，他那些弟兄基本上都有女朋友了，自己还是光棍一条，本打算让漂亮的姐姐去给自己撑撑脸面的，没曾想姐姐却不愿帮他这个小忙。

虽然两人平时相处还算融洽，早几年前也曾共同度过了不少美好的时光，但小凤认为前人总结的“有其父必有其子“这样的老话并非没有一定的依据，何况小刚已有好几次在她面前言语轻佻，因此她才连带着对这个弟弟也有所冷淡。这些年来,小凤已不是原来的小凤，她不再有闲情逸致置身于夜市，陪着一群比自己还小的少男少女们吃吃喝喝打情骂俏，遂以身体不适再次婉拒了他。见小凤态度坚决，小刚只好闷闷不乐地走了。

子夜时分，临睡前的小凤洗完澡返回卧室时，惊异地发现，略带醉意的小刚正四肢长伸地躺在她的床上玩手机呢。

“搞什么嘛？满嘴的酒气，还要跑来污染我这里！”小凤一边说着话一边白了小刚一眼。

看到刚出浴的小凤一身真空只着一袭薄薄的睡裙，美白的双腿裸露在外，某些部位的轮廓也隐约可见，小刚禁不住两眼发直并不停地吞咽着口水。见小刚现出如此模样，小凤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毫不客气地驱逐道:

“看什么看？还不回自己房间睡觉去？”

“姐，我十八岁了，已经是成年人了，你打算用什么方式为我庆贺？”小刚嘻皮笑脸地说道。

看着还赖在她床上的小刚，小凤显得有些不耐烦:

“你还想咋个样？”

“我想做一个男人！我希望你帮助我完成这个愿望，今夜就把我从童男变作真正的男人！”小刚目光热烈地紧盯着小凤，眼神毫不掩饰地在她的身上反复逡巡。

他的话却吓了小凤一跳，让她既惊且羞:

“我是你姐啊！你咋能有这样的想法？快给我出去！今晚你喝了酒我不跟你计较，就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吧！快回你自己的房间睡觉去！”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帮我这个忙了？”小刚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休想！”小凤几乎连想都未想一下便脱口而出。

听到小凤斩钉截铁的回答，小刚有些恼怒了，瞬间便翻脸道:

“哼，嫑以为我不晓得你跟我爹之间那些破事！你跟他都已经睡了两三年了，早就被他玩成了残花败柳！我都不嫌你脏，你还嫌弃起我来了！难道我还不如我爹那样一个老倌头？”

失身于继父是小凤心中永远也不可能愈合的一道伤口，没想到这个伤口现在又被继父的宝贝儿子小刚给揭开了，弄得鲜血淋漓，让小凤一阵悸痛。

一直以来，只有男人和女人的人类社会经过了若干代人的努力，虽然社会文明方面已经有了较大的进步，但想要建立一个男女真正平等的社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无论什么年代，男人寻欢作乐、拈花惹草、三妻四妾都能找到开脱的理由，并会得到人们的谅解。而女人呢，哪怕是在被逼、无助或是某些特殊情况下，一旦失了身，便会被打上淫妇的标签，从此人人贱而视之。所以说，男女平等似乎永远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小凤没想到，自己在这个相处数年的弟弟眼中竟然如此地一钱不值。她感到欲哭无泪，心如死灰。如果说继父在她身上所造的孽已彻底毁灭了她对于人生的信念，几年来都只不过是在苟且偷生，那么小刚这晚对她所做的一切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曾经小凤觉得十分美好的五彩缤纷的生活，其本来面目竟然是如此狰狞不堪；曾经她眼里还算英俊的小刚的面容，现在看在眼中却觉得丑陋无比。任何的言语此时此刻都已不能够表达小凤心中的悲愤之情，倘若眼中的怒火能够化作熊熊的烈焰，那么小刚毫无疑问地早就已被焚烧尽净了。朝着那张年轻却痞气十足的脸庞，小凤送上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敢打我？就连我爹都没打过我，你居然敢打我！”小刚捂着被打的脸庞，暴跳间露出了与他年龄不太相称的阴狠之色，“既然你都这样对我了，那我也就用不着再对你客气了！”恶狠狠地说完这话，小刚便象一头饿狼看到了令他垂诞欲滴的食物般凶猛地扑向了小凤。

片片碎裙飘落床前，宛若纷纷坠落的蝶群……

                04.

小凤家的院场在这个村里算是比较大的，同时能摆二十多桌酒席。这里的习俗是吃流水席，吃完一桌收拾起再摆上一桌，随到随吃，因此全村人陆陆续续到小凤家吃饭并不显得拥挤。

人们喝酒、谈笑，讨论着饭菜的味道。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并没有在人们心里冒起几个泡泡。偶尔有个把心软之人会以惋惜的口吻说道:

“可惜了，多漂亮的一个女孩啊！咋就会脑子有毛病呢？”

之后，又一如既往地加入别人的嘻哈打闹中。

办完了小凤的丧事，整个村子又恢复了原来的生活模式。由于是城郊，村民们的田地大多被征收了，少有农活，年长的村民会去养养牛、种种菜，而年轻的村民却大多无所事事，喝酒、打麻将、斗地主便是他们的生活内容。这群人中，就有小凤的弟弟小刚。

没有人再提起小凤，更没有人去深究她为何要去投河，尽管她曾在这个村子里生存过不算短的日子，却仿佛她从来就不曾到这个世界来过。

小凤(小说)

                                (2018.1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