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粉蒸肉的那个少年

卖粉蒸肉的那个少年

李自立

今年春季，是G575线巴哈（巴里坤至哈密）四标大干之年，因此，我们四标试验室，为了配合工程进度和项目部的工作计划，又招来一批年轻人，这一批年轻人，都来自新疆乌鲁木齐交通学院，大多是甘肃籍孩子，看着一群年轻活泼可爱的小年轻，我又想起了自己的毕业季，想起了三十二年前，刚毕业的自己。

八七年春季，经过大复习、模拟考试、同学留言、毕业纪念留影，上考场等等，终于，我像失魂落魄的高加林一样，扛着建全弟给我的那个茶叶箱子，箱子里装满了我的书籍，还有我那些破破烂烂的衣物，怀着忧虑而沉重的心情，终于灰溜溜地回家了。

回家后的一个月里，我的心情一直处在灰暗的角落里，别人说我什么，我都装作没听到。别人说我落选了，我特别地敏感，睡梦里的哭泣，黑夜的眼泪，只有滴血的心知道……

稀里糊涂地，在侍郎湖边，和父亲弟弟一起，锄玉米地里的春草，割麦子晒场，一个月后，家里结束了大忙季节。因为有人招工，我离开了村子，可以去西安干活了，我终于可以躲避，那指指点点的压抑心情，去干自己想干的事，去寻找那个可以养家糊口的工作，去努力赚钱。

古老的长安大都市，第一次是我和父亲来儿童医院给我看病，那已经是十四五年前故事。如今的省城变化很大，好多街道，让自己已经变得有点不认识了，毕竟小是孩童的记忆。这次来西安，算是我长大后，人生第一次出行，也算是我创业迈出的第一步。

当时在老家，八十年代人们的思想，还比较保守，很相信有组织有纪律的社会活动，因此自己出行，是跟着一家劳动服务公司出来的。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其实当时的西安城里，已经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个样子，社会上各种私企和个体户已经五花八门。我被招工的劳动服务公司，其实就是由一屋一桌一人组建的，一个个体户的以劳动力输出赚取服务费和信息费的皮包公司，因此，我是被骗上档了。

劳务公司给我介绍的第一份工作，没想到就是和我后半生有关的，城市市政道路路面工程，那时的工作管吃管住一天挣两元五角钱。至于工作吧，自己虽然年龄很小，也还能够忍受，问题是干了一个月后，劳务公司的劳务费是赚到了，而我们的工资却如石沉大海。为此事，伙伴们一起找劳务公司，最终我和那个工程脱离了关系。

当时的我，主要活动范围，就在西安的安定门、香米园、红湖街、大麦市街，因此，西安的城墙，几个城门楼子，城隍庙，碑林博物馆，书院门，钟鼓楼，钟楼书店、古旧书店、新城广场，回民街都是我最爱去的地方，因为在那里，我可以去寻觅古人的足迹，我可以徜徉诗词书画的翰墨馨香。

不过，再有情怀抱负的诗人，再有激情和理想的学子，每当饥肠辘辘时，无银钱时，最终还得屈服于腹空的肌肤之困。那时侯侯的我，又一次想起了秦腔《激友》的两句台词，站在西安的古城墙上，满腹激情的我，曾经大声吼唱：“无银钱当时把英雄困到，大丈夫低下头泪如雨抛……”

后来的我，拿着微薄的那几十元的工资，几经周折，终于认识了一家回民个体户的老板，于是拿着自己简单的行囊，我开始给那位姓马的回民老板卖牛肉粉蒸肉去了。一个刚刚落榜，失魂落魄的学子，为了创业，终于没有了自己的颜面，终于放下了自己的小尊严，开始卖粉蒸肉了，我是不是很像路遥先生大作《人生》里的高加林？

给回民打工卖粉蒸肉，首先面临的问题是，回汉两个民族的饮食生活习惯问题。等我去店里时，老板跟我讲了很多很多，当时的店面，就在莲湖路和红湖街的十字口，因此，后来每一次路过莲湖路，我总会在公交车红湖街站口，美美地看上两眼。

老板粉蒸肉的加工场所，就在老板香米园的家里，当时，就住在老板家里的仓库里。和我一起给老板干活的，还有两位，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他们都初中没有毕业，而且年龄都比我小的多。在西安回民家里，吃饭有固定的碗筷，喝水必须有自己固定的水杯。因此，到现在我出门，水杯子、毛巾、吃饭的碗筷都不愿意别人碰撞，或许就是那时候养成的习惯。

其实，卖粉蒸肉等饮食行业，并不是吃粉蒸肉，吃彬州御面的顾客心中和眼中，那么的靓丽光鲜，加工粉蒸肉和御面，那背后付出的辛勤劳动，和流下的辛勤汗水，是不为常人所知道的。

就拿卖粉蒸肉来说吧，第二天要卖的粉蒸肉材料，基本都是前一天的下午，缩准备妥当的。等当天出摊时，后一天要卖的粉蒸肉的材料，几乎都已经从市场购买齐全了。因为牛肉粉蒸肉，需要的材料几乎都是当天的新鲜牛肉。一般买材料，购进货物都是老板和老板娘亲自到市场去买。

从前一天出摊，就开始购进的新牛肉和调料等材料，然后牛肉就开始入水浸泡。新牛肉浸泡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晨，等夜市归来，正在熟睡的酣畅淋漓的你，还睡眼朦胧之中，四点左右，就已经被老板喊起来干活了。清洗牛肉、切牛肉、搅拌淀粉、搅拌调料、上笼开蒸装车，出摊等一系列手续，都要逐个过一遍手。等粉蒸肉成熟，送到门面店里开始营业，可能就是下午六七点，正好是城里人下班的时间。

因此，饮食服务行业的工作营业时间恰好都是大众的下班时间。其实，等你看见粉蒸肉或者其他饮食行业开始营业了，而那些饮食行业的小马仔、小哥哥、小姐姐们，你知道他们已经劳动了多长时间吗？其实他们从凌晨四五点开始，已经工作了十四五小时候，然而，真正的叫卖夜市，才恰好刚刚开始。

粉蒸肉上市了，店员们一个比一个忙，洗碗筷的、抹洗桌椅板凳的、端饭的、招呼客人的，他们一个个眼睛賊灵，小腿一个比一个快，脑子要特别地反应快，不然，发瓷发愣的孩子啊，你就等着被老板炒鱿鱼吧。

忙碌到凌晨一两点，那些卖粉蒸肉、卖饮食的小店员们，拖着疲劳的身躯，发涩打架的眼睛，睁都不想睁，此时，的他们，登着三轮车才回家结束自己忙碌的一天，等到回家，腰酸背痛，难以入睡是不用讲的，体质差，上年龄的人，估计两腿发肿是免不了的。亲爱的，你知道他们这样辛苦，一天睁多钱工资吗？现在的我确实不知道，那时候的我，卖粉蒸肉一天挣三元钱。为了比修路多挣五角钱，就选择了卖粉蒸肉。因为这五角钱到月底就是十五元，我就可以用它去钟楼书店买书了。

就这样辛苦的工作，我干了一个月零五天，突然有天老板找我谈话，老板说：“”孩子，你干活很勤谨，我不敢挑剔你，可是，顾客们来吃饭，都说你是个残疾，让我辞退了你，小兄弟你看是不是？……”

以我的个性，和我相处过的亲人朋友，大概都知道，我当时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反应，我当然是二话不说，立马算账走人。当时，老板可能处于同情和怜悯吧，多给我开了十元钱，我思索都不用思索，拒绝接受，迅速离开粉蒸肉店，打起我的行李，头也不回地又出发了……

到如今，每到饭店酒店吃饭，服务员给我续水，泡茶时，我都很敏感，几乎每一次都我都要说谢谢你，谢谢。希望我的朋友和亲人们，每次在外边吃饭时，对端饭、刷盘子、洗碗的帅哥靓女们都客气点，说不定他（她）那天就是自己的亲人，工作没有高低，人身份无贵贱，对于别人的尊重，就是尊重自己。

到如今，那个没有人要的残疾少年，当年那个卖粉蒸肉的少年，他已经老了，已经两鬓霜花。想到这里，我自己笑了，我笑的很温馨，我笑的很自信……

2019年4月22日于哈密

卖粉蒸肉的那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