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

作者: yyjwr | 来源:发表于2018-07-08 19:46 被阅读23次

    一个男人,身高1米七五,体重不到120斤,穿一条蓝色牛仔裤,裤脚至少挽3圈,脚上一双系带皮鞋,棕色的或是黑色的。嘴上常年叼着烟。以前他从你身边走过,你根本不会注意他,如今他再从你身边走过,你或许反而会看上几眼,因为你没见过这么黑的人。他有多黑我也不知道,因为我许久没见过了。

     我的父亲,是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属马,人也似马,倔强自由、忠厚可靠,当然,如果是马,偶尔会失了前蹄,撞了南墙。

    父亲今年50,人生过了一半,却比大多数男人的一半都要“波澜壮阔”,或许命途多舛是为了他创造出来的词语。如果你要形容你的父亲,你会说什么?爱或者感谢。你知道我会说什么吗?爱,爱与讨厌,爱与骄傲,想起他就会哭。我对父亲的情感,不纯粹,总是各种东西交杂在一起,说不清楚道不明白。我或许能讲一些故事,你能听出个所以然。

    一个每天在家练毛笔字的人该不该嫁。

     我父亲和我母亲是同班同学,母亲是班长,父亲是最后一名,母亲很乖巧,父亲很调皮。从小学到初中,俩人一直在一个班,唯一的交集是父亲把家里的铅笔一根一根地往母亲桌上搬。

     我父亲初中毕业没再上学,我母亲高中毕业被我父亲求婚,然后没再上学。 听外婆说,父亲三番五次让他的父亲去我外公家,求我外公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我外公三番五次地回绝了,毕竟,我父亲看起来并不是很靠谱的男人。后来,父亲声称这辈子非母亲不娶,事情才有了转机。

     我母亲第一次去父亲家,父亲在家写毛笔字,就是因为写了个破毛笔字,母亲就同意嫁了,然后呢。

     母亲说,父亲的字写得极好,可是后来除了写欠条,借条,被欠条,被借条,没再碰过毛笔字。

     前年,去年,今年,每次回家,母亲都问我,如果当时我没嫁给他,现在会不会好一点。或许会安心,可是就没有你们了。

     我母亲一米七五,貌美如花,爱跳舞,爱唱歌,极有气质。

     钞票随风吹你见过吗?

    钞票飞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具体哪一年我母亲也讲不清楚,可以确定的是80年代的某一年。我的父亲那时在县里一个生产资料公司供职,单位的人都说小伙子前途无量,就连唯一一个上大学的名额都给了他。

    那个年代摩托车不多,父亲有一辆。父亲的单位离家里有60公里的路程,所以一般不回家,除非发工资的时候。父亲第一次领工资,将厚厚的一沓子百元钞,一下子塞到牛仔裤的屁兜里,骑着摩托车就往家奔,兴高采烈到家,掏钱的时候,钱没了,一模屁兜,兜有个大洞,钱呢,逆着风飞走了。

    回没回头找我不清楚,只是每次听到这个故事,我们都会大笑,笑父亲蠢。

     后来,爷爷出了事,奶奶突然精神不正常,父亲辞了工作,借了好多钱想要救爷爷,爷爷没救出来,家里的债务堆了许多,父亲呢,下海经商了。

     我女儿喜欢吃苹果,那就必须一年四季都备上

    我上小学的时候,喜欢吃苹果,一天可以吃十个。父亲因了我的喜好,就春夏秋冬都备着苹果,说喜欢吃脆的就找脆的,说喜欢吃不脆的就找不脆的。

    可能是小时候吃了太多苹果,到现在,我不怎么吃了,可是每年回家,父亲都去买一箱苹果放着,怕我突然想吃了。

     来自全国各地的母亲的漂亮高跟鞋和大衣们

    父亲做生意,全国各地的跑,全国各地的衣服鞋子给妈妈往家里带,带的都是时兴的。那个年代金丝猴皮鞋好像很流行,父亲就出去一次买一次,买了满满的一柜子,那些鞋子母亲穿了十几年,也没见坏过。

     父亲生意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一个包包里都是钱,坏的时候连鞋子都不怎么买了。

    前几年,父亲罕见地又往家带了一双黑色细高跟鞋,母亲穿了没几天,鞋跟断了。

     今年回家,翻床里的小行李箱时,翻出了父亲以前去云南买的手工包,一打子机票和旅游景点的纪念品,还有一张照片。照片中的父亲在热气球上,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皱纹,穿着夹克,很酷的样子。

    摔断腿了,别大肆张扬。

     我没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就迷上打麻将了,母亲那个时候在教书,没时间照顾我,就把我托给了父亲。父亲并没有因为要照顾我而稍稍收敛了对麻将的热爱,依旧扛着我出去成宿成宿的打。

    好了,打麻将不过瘾,赌吧。

     或许是因为吃太多苹果的缘故,我这个人记忆力很好,小时候的事情记得很清楚,我记得一沓一沓百元大钞往桌上扔的样子,也记得睡醒时他们还在咆哮的样子,那种战场上杀红了眼的样子。

    母亲最痛恨父亲赌博,什么都没法让温柔的母亲发火,赌博除外。只要一听到有人说父亲在哪里赌,母亲就骑着自行车杀过去,当场掀桌子,丝毫面子都不给,无论是谁。奇怪的是,就算母亲掀桌子,围着的一桌子赌徒没有人敢和母亲嚷嚷,原因我也不知道,或许有一部分是因为母亲是他们孩子的老师,或者因为母亲的父亲是他们的老师的缘故。

     有一次,父亲在一个朋友的家中赌博,因为怕被发现,特意选在了二楼,母亲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声,没过几分钟就赶来了,父亲一听到母亲的声音,直接从二楼窗户跳了下去,腿断了。父亲摔断腿并不敢和外人讲,只能偷偷在医院养着,出院后拄了好长时间的拐杖。

     爸爸,我跟你去云南。

     长大后,我父亲跟我讲,幼时的我,十分蛮横不讲理,非要逼着父亲说他最爱的人就是我。我看着父亲,斩钉截铁地说:我没有蛮横不讲理,我最爱的人就是你,所以你最爱的人必须是我。

     说这话的人从4岁长到了24岁,现在让我再蛮横不讲理,我已经难以开口了。

     我上小学时,父亲总是不在家,那段时间,他一直在云南。好不容易盼到他回来,只在家里呆几天又要走了,所以小小的我密谋了一项大计---我要背着书包去云南!

    打听好父亲走的日子,我提前两天将课本和衣服都装在书包里,打算背着包就跟着父亲走。 那天晚上,车子已经开来了,父亲还在朋友家中聊天,我背上书包,看了看母亲,母亲那时已经上床准备睡觉了。我合上卧室的门,小声说:妈妈,你照顾好自己,我走了。然后就跑去了父亲朋友家门口,坐在石阶上等父亲出来。

     那天晚上,我父亲没带我走,我边哭边追车子,跑了很远,父亲忍不住,停下车子跑来抱我,对我发誓说几天后会再回来。

    每次说到这件事,父母亲都会捧腹大笑。母亲告诉我,她早知道我要跟着父亲走,我临走和母亲说让她照顾好自己的时候,母亲已经在被窝里快要笑疯了。

     公交车门能夹断肋骨吗?

    我初中时,父亲赌博的毛病并未有所改变,他似乎还是搞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转学,也似乎还是觉得母亲辞了教师的工作跑去工厂上班和他没有一点关系。总之,我父亲赌博对家里造成的影响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张牙舞爪地扑来了。

     放学回家,没见父亲,到很晚的时候,他才回来,看着有点不正常。他直接走去床边,躺在床上,舒了很长一口气,把我叫过去,让我两只手拉住裤腿,帮他把牛仔裤脱了。我问他干嘛不自己脱,他咧嘴笑笑,说坐公交车的时候被门夹了一下,肋骨断了。母亲顿着,没说话,扭头便睡了。

     第二天,小姨来我家和母亲聊天的时候,我听见她们说父亲昨天在街上和两个人打架了,被打断了肋骨。

    后来,父亲做生意出去了好几个月,回来把一个房产证给了母亲,说买了一套房子,房产证上写的是你的名字。

    后来,父亲赌了把大的,将房产证赌进去了。

    爸爸,我们保护你。

     要债的人天天来,我们三个习以为常,总是英勇地往前冲,说着:你们放心吧,长大了会挣钱还你们的。那个时候,天真地以为会感化那些要债的人,也天真得想着长大了以后能赚大钱。

     现在,没有人再到家里来了。

    爆炸的打火机和铁板鱿鱼。

    我上高中的时候,父亲坚持在晚自习结束后去接我。冬天很冷,他穿了一件黑色羽绒服,羽绒服兜里装了热水袋和打火机。我刚出校门,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同学们和我一样,都捂住耳朵,被吓得呆住不动。我的父亲,毫不在意地叫了我的名字,拉着我就走了,那个尴尬。我边走边数落他:“你没常识吗?打火机干嘛和热水袋放一起,你要炸死我啊!”他很委屈:“天气这么冷,你们下自习这么晚,拿个热水袋咋了?我啥时候在兜里放了个打火机啊,一般我都放屁兜里啊!”我继续数落:“你还放屁兜里,你就不怕屁股被炸烂?!”

     回到家了,父亲端出一盘用盘子扣着的板烧鱿鱼,很开心地跟我讲:“尝尝,以前我去外地的时候在饭馆吃的,今天自己琢磨了一下,给你做的。”

    我想我爸爸。

    在我眼里,觉着父亲因为爷爷吃了很多苦,所以两人应当并没有很深的父子情谊,我看的很浅。

     我爷爷是我大一那年去世的,我父亲是老大,操持了一切,没看出悲哀,也没哭,或许是我没看见他哭。

     大三暑假回家,和父亲躺在床上聊天,聊着聊着父亲不说话了,扭头看他,他眼底有泪,对我说:“我想我爸了。”

    外公去世的时候,小姨对我说过一样的话:“我没爸了。”

    外婆对父亲的评价。

     父亲有陋习,外婆很清楚。可是外婆对父亲只有夸赞和心疼,每次回家,谈起父亲,外婆总是那么几句话:“你父亲不容易,对你们几个没得说,你们要孝顺,他太不容易了。”外婆的话里,是父亲跨越了三代的不容易---为人子的不容易,做自己的不容易,为人父的不容易。

     眼泪和尊严

    父亲最近一次流泪,我不在场,电话里听母亲讲的。父亲还是要到处倒钱做生意,他不懂借钱的利率之高,往往是得不偿失。姐姐不愿父亲再头撞南墙,特意回了趟家,手把手教父亲算贷款的利率,并对着我做了几十年生意的父亲说:“你别再做生意了,你的方法已经不再适应当今互联网当道的社会了,你不要再一错再错了。”

    父亲第一次在他自己的孩子面前大声哭了:“我什么时候让你们受过委屈,我怎么就不适应这个社会了,我怎么就不能赚钱了,我怎么......”

    我听母亲讲完,也哭了。我父亲不是不承认现实,而是不愿在自己孩子和老婆的面前失去了作为顶梁柱的尊严。我父亲赚钱的目的,都是为了我们,别无其他。

    去海上

    父亲伤心以后,自己去了海上,海上没有信号,时常联系不上。

     偶尔从母亲那里得到消息,听到父亲会开船了,听到父亲身体很累,听到父亲心里没那么累了。

    父亲的短信

    我生日的前一天,收到了父亲发来的短信,里面说:“我这里没有信号,提前给二公主说一句生日快乐,老爸爱你。”

    我父亲

    我父亲,在最潦倒的时候,没有让我们四个人受过一点委屈,不管是金钱上还是感情上。

    我父亲,一个人在屋里大声打电话能打好几天,一个人在屋里抽烟能抽好几天,往往联系的生意够我们好好生活一年。

    我父亲,从没有把经济的压力转移一点点给我的母亲,所有的困难,所有的难以度过,在父亲的嘴里总是简单的一句:放心。

    我父亲,身上总带着一包止疼片,因为他想的事情太多了,总是头疼。

    我父亲,在压力很大的时候,还是会给我买苹果。

    我父亲,记得我们四个的生日,总是提前祝我们生日快乐。

    我父亲,总爱叫我四眼狗,眼镜蛇,为了这个,我总会生他一天的气。

    我父亲,是个巨人。

    爸爸,我爱你

    爸爸,我永远爱你。小时候,最爱爸爸,总是舍不得让您走,您问我到底多爱您,我总是说:爸爸死,我死。

    爸爸,我爱你。瘦也爱,黑也爱,混蛋也爱,脚臭也爱,抽烟也爱,只要你好好的,我就爱你。

     爸爸,我爱你。这世上,我从出生到将来,最爱的人一直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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