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去香港游了一遭。因是自由行,我们的脚步悠闲而散漫。
早晨七八点起床,出酒店寻些早点吃。许是繁华城市通有的忙碌,所有人都像是被摁了快进键,在街道上划出一道道模糊的掠影。
地铁站门口立着的几个工人穿着的男人。他们身边垒着一摞高高的报纸,一人捧着一小堆分发给步履匆匆的路人,没有不合时宜的废话,不像推销,也不大像义务劳动。这是令我们讶异的,毕竟这样的场面在国内可不大常见,那些上班族倒是很习以为常,放慢脚步接过报纸的动作就像是刷地铁卡一般自然。
我也凑近取了一份,饶有趣味地摊开,却发现尽是些遥远的国际大事,或是索然无味的城街琐碎,小小的印刷字配上简单粗糙的黑白图片,看得眼睛酸涩,登时觉得兴致缺缺,便塞进包内。
行至一间小店,惊讶地发现,从店外等待的到店内用餐的顾客,从戴着老花镜的老年人到翘着二郎腿的小年轻,几乎人手一份报纸,且均在很认真地看着。我知道,报纸本身并无特别之处,这是一种“习惯”。挤地铁等早餐的空隙,放下手机,浏览着今日的报纸,就着一杯咖啡,品味忙碌的早晨难得闲暇的时光,是这座繁华的城市的角落里约定俗成的安静恬淡的生活习惯。
报纸在这样一座现代化都市的角落,竟会有这种昔时才能见到的场景,讶异敬佩之余,我心里涌起一股酸涩的感觉来。
报纸,在我居住之处倒并不是个稀奇的物件。不时在逼仄的街角就能看见成堆的,景区疲惫的游人臀下,餐桌上滚烫的锅碗底下,快递盒内漂亮的物件四周,甚至爱宠装饰精美的窝里……或许,除去它本来的用途,它几乎也算是很实用的了。
然而在约莫十年前报纸尚不是如此落魄。没有智能手机的年代,一摞印刷着模糊黑色小字的纸张是那个浮躁世界的过滤纸,滤去烦闷与喧嚣,只余下沉静与闲适,那时人们最爱光顾的是街边那间小小的绿色报亭,那儿仿佛有种莫名的神秘,它就像是身处世外的村庄与软红香土的大都市联结的信箱,亦像是墨客文人与市井之辈灵魂通讯的电话亭。花上几块钱,小心翼翼地取下一份。老年人最爱戴着老花镜从夹缝里寻些诱人的广告;中年人习惯边吃饭边读些头条大事与市俗小文;青年人则直接翻至后几版,那里会有大胆又委婉的连载爱情小说;小孩儿不爱看字便偷偷剪下些图片做“收藏”,或缠着大人念些笑话儿傻乐。
报纸我算是在报纸里长大的。小时候订了属于自己的儿童报,那是有幼稚的童话故事的,且配有漂亮的彩色插图,我最大的乐趣便是摊开白纸,模仿着报上一丝不苟地涂鸦几笔。稍长大些,爱写些无关痛痒的小文章,便投稿到报社,那时这是颇难的,第一次成功是在当地的日报,那张报纸连同寄过来的十块钱纸票被我收藏了许久。那一段时间家里报纸几乎随处可见,且皆齐整地排在醒目之处。
这些报纸伴我到了十二三岁,初中学业渐重,便鲜少读报了,然而那三年似乎发生了很多事,譬如家里放报纸的地方先后被一些新奇的电器占了去,那些破旧的纸张依旧随处可见,只是撒在一些脏乱的地方了,后来索性都丢进了杂物房里,至今不曾见天日。再譬如手机忽然一下变的巴掌大,相较于墨水打印的白纸黑字,人们似乎更加偏爱荧光的文字与清晰艳丽的图片……以至于我初中毕业后,再无心也无处去阅读报纸了,关于报纸的一切,似乎都是不复存在的一场虚幻。
从香港回来后,又听闻某某当年一手遮天的报社如今靠着昂贵的广告费苟延残喘地生存,某某曾经炙手可热的日报如今的命运是堆积成废纸流落街头。以前淡漠的心情忽然悲凉了起来。这气息奄奄的岂是一份报纸!那是我们质朴的过去,是每一个曾安静的灵魂。现在的人们是何其大方,忍花千元换取一部电子玩物,盘弄几年又潇洒地淘汰。但他们又是何其吝啬,只需一枚硬币的报纸也要摆出善财难舍的模样。屋檐下端坐小板凳吃力拉开报纸的孩子已长成了俊俏的少年,但弓着背翘着腿收着胳膊的样子活像个信徒,虔诚地膜拜着手中荧光的屏幕。热爱写作的人也少有再投稿报社的,翘首盼回音的滋味自比不上拇指一点来的酣畅餍足。但这就仿佛觥筹交错的饭局,纷乱了双眼,无论饭菜合适与否均囫囵塞下,伤害了胃也狂躁了心。倒是不如一份粗茶淡饭,细嚼慢咽间寻得些真滋味。
这或许是现代人谱写的一出纠结的戏剧,报纸的黯晦消沉只是其中一个痛心的桥段。这部剧没有剧本,无法排练,莫能重演,却尚可以改善。究竟是悲剧还是喜剧,终究还是不得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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