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飞鸿踏雪泥

马车平稳地在驰道上奔驶，颜心梦的眼睛迷茫地看着金色的小橘子，莲心以为小姐想吃橘子，拨了两个橘子，颜心梦动也没动。

莲心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小姐，你没事吧。”

颜心梦拨开莲心的手道：“你呀，就不能老实一点，让我好好想想事情。”

莲心不好再说什么，嘟着个嘴在一旁揉着裙角。颜心梦又继续迷茫着。爹爹会怎样，她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她都得好好思量。

马车又行了几日，终于到了目的地—云州。

赵亮带她们到了一个小院，环境挺好的，虽离集市不远却不嘈杂。当真有“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感觉。院里有个阿婆在侍弄青菜，赵亮招呼她过来道：“这就是老爷让您照顾的小姐，您可要好生看护。”接下去的话赵亮没再说了，他别有深意地看了阿婆一眼，阿婆也瞧了他一眼表示明白。

莲心刚才就想帮阿婆干活，却不知道怎么称呼，张口问道：“阿婆，您怎么称呼？”

阿婆回道：“以前人家都换我作云娘，如今老了，你们这些小丫头就叫老婆子云婆婆好了。”

“那云婆婆，您先陪小姐歇着，我去弄青菜吧。”莲心很是热心。

“你这丫头倒是勤快，不过，老婆子我身体硬朗着呢，用不着你这个小丫头帮忙，你带着那丫头休息去吧，赶路也累着了，去睡上一觉老婆子我就把饭做好了。”云婆婆说完就径直去了菜地。

心梦一直在打量着她，这个云婆婆看上去六十来岁，额上的皱纹横布，像刀刻的一般，一双大眼已经深深陷进眼窝，脸上还布满了许多大小不同的深褐色的老年斑。她看上去不和蔼，听她说话的口气倒是亲和。

她明明知道我爹，还称我为丫头，是不知道我是爹的女儿还是她身份不一般。也不对，赵亮对她的尊敬只是年轻人对老者的尊敬，那她究竟是谁？心梦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

赵亮放车回来，见心梦和莲心还站着，开口道：“小姐，您快进屋啊。莲心，扶小姐去休息。”

“待会儿，赵大哥，你跟我一道进屋，我有话要问你。”心梦和他们一块儿进了屋。屋子收拾的很干净，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还有心梦最喜欢的文竹，她满意的坐下。

心梦端起莲心进来就倒的茶，抿了一口才问道：“赵大哥，云婆婆到底是什么人？她知道我是爹的女儿吗？”茶香还在心梦的舌尖游荡，醉人的清香，是上好的茉莉花茶。

赵亮道：“回禀小姐，没人告诉过她您的身份，但我想她应该猜得出。您不必多想，云婆婆是十分可靠的人，她不提，您也不说，我想您的身份还是隐秘的好。”

心梦点了点头。赵亮又接着道：“小姐，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云州的暗卫自会保护您的安全，我就此告辞了。”

心梦起身道：“赵大哥，你自己保重。心梦在这里谢过你的护送。”

这个憨直的军人笑了，笑得天真可爱。他道：“小姐说哪儿的话，送您是卑职的责任。卑职走了，小姐要多多保重。”

赵亮走了，很久的以后，心梦还在庆幸她目送这位军人到她再也看不到他。这个帮了她多次的大哥真得和她后会无期了。

送走赵亮。心梦确实感到乏了，她走到内室，床铺上淡雅的花纹，缀着白流苏的帐子让她对云婆婆的好感加深了。她拉了被子有着好闻的栀子花香，来不及多想，就进入了梦乡。

云婆婆不知何时来到了屋里，她点了杏香，既可以安眠又能驱蚊虫。莲心本来还打着精神给家里的弟弟写信，闻到杏香支持不住睡去了。云婆婆一只手就提起了莲心，几个翻身到了她自己的房间，把莲心放到她的床上，给莲心盖好了被子。

她嘴上没说什么，其实对莲心的印象非常好，勤劳又善良的丫头倒和多年前的她有些相像，吃了那么多亏她的性子也改了，没那么热心了，但她的心其实没变。那么多年，寂寞惯了，多了两个丫头还是挺开心的。

云娘，当年也是响当当的女侠。江湖中人只知道她的生活很精致，却少有人知道她出身知州府，是三十年前云州府知府的女儿。前丞相杨元辅遭人陷害，她家也受到牵连，满门抄斩，除了在江湖的她，其余的家人都死了。为了报仇，她和颜尚书走在了一起，明知是与虎谋皮，云娘亦在所不惜。不仅是为她的家人，她还要为前丞相一家讨回公道。

夕阳西下，暮色里各家各户的房顶升起袅袅炊烟，云娘在送别晚霞的时候炒好了最后一道菜。

莲心醒来，眼前一片陌生，素色的房间只有些许的淡紫，一抹淡淡的紫色更添了几番清冷。只有那木桌上米黄色的茶壶增了些明丽的色彩。这房间布置的清新雅致，就是偏冷了些。

屋子里纤尘不染衬出主人的情操非同一般。莲心叠好被子走出屋来，正好迎上来叫她起床的云婆婆。

云婆婆笑道：“你这丫头还真是个馋虫，我的饭一做好你就醒了。”

莲心不好意思的笑笑道：“云婆婆晚上好，我去叫小姐起床。”说完，她就跑了。

心梦睡得正香，也许是点了杏香的缘故，她睡得很沉，莲心晃了晃她，她换了个姿势又继续睡了，呼吸平稳均匀。莲心想是叫不醒她了，就出去了。

云婆婆在饭桌前就等来了莲心，她道：“怎么，那个丫头睡死了？还是老婆子我去叫吧，老婆子我法子多。”

“不是，婆婆，不用叫了，小姐睡得特别香的时候最烦别人叫她，还是让她睡吧。我们吃，我饭量可大了，没有她也吃得完。”莲心坐下来拿起筷子递给云婆婆。

云婆婆道：“那丫头脾气还大。我们吃吧，婆婆不担心吃不完，吃不完给小虎子家的狗送去。”

莲心一听云婆婆误会了自家小姐，赶紧道：“婆婆，你误会了，我家小姐脾气可好了。”

“行了，别说了，吃！吃！吃！”云婆婆打断了莲心的话。

莲心道：“婆婆，你听我说完，我家小姐真是大好人，她对我们下人就像亲人一样，我们生病了都是她亲自照顾的，我们下人顶撞她她也不会生气的。”

“什么下人上人的，人就是人，她对你们好是应该的。”云婆婆气道。

“不是的，婆婆，小姐是大好人，那年我弟弟病了大夫说需要千年灵芝和千年人参，还有天山雪莲才能医治。老爷家素来清贫，小姐为了救我弟弟当了夫人所有值钱的陪嫁才买到了千年人参和千年灵芝。天山雪莲是西域贡品皇家珍藏，小姐亲自去求丽妃娘娘在凤羽宫外跪了一夜，后来还是丹青姑娘得到小姐的信星夜兼程赶来，带着她去求皇上才得到了天山雪莲。老爷知道小姐当了夫人的陪嫁大发雷霆，罚小姐去祠堂跪着还要让小姐半年都呆在自己屋子里思过。还好，安国郡王的世子是好人，替小姐赎回了夫人的嫁妆，小姐才被放出来。”莲心可不能让她的小姐被人误会。

云婆婆听莲心讲的时候心微微有些颤动了，颜如晖这个家伙竟然生出了这么好的闺女，老天爷还真是会开玩笑。为了掩饰自己的动容，她开口道：“好了，又没说你家小姐不好，这么激动干吗？吃饭，吃饭，我们吃饭。”

云婆婆拿着筷子吃起来，末了，又想到些事，她问道：“丫头，你刚说丹青姑娘，这丹青姑娘是？”

“武威将军沈大将军的女儿沈丹青呀，龙渊王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莲心提起丹青，那是一脸崇拜。

沈丹青，上是可杀敌报国的巾帼女英，下是能锄强扶弱的女侠客。还精通书画，才气不凡。是龙渊王朝女子心中的女神，龙渊王朝的男子对她倒是不敢有非分之想，一是因为她爹，二是因为他师父，三是因为她从小修道。

沈丹青？沈含儒的女儿，云婆婆心里念着，眼睛看了看莲心示意她别激动了，坐下吃饭。

第二天一早，心梦起来，这一觉睡得真好。看到屋外香炉上的一点碎屑，她便知晓是杏香。这云婆婆倒不似她的外表，是个雅人。

清晨，整个院子都是清清亮亮的，阳光透过淡淡的清新的雾气。温柔地抚摸着尘世万物，露珠沿着蒲公英和三叶草的梦境滚落，溅起一片片透明的阳光，令人别有一股赏心悦目的感觉。

莲心在后院帮着云婆婆摘西红柿，心梦洗漱过后来到中间那间房子，云婆婆擦完花瓶，用拂尘掸着一幅梅花图。此画不是出自名家之手，甚至笔锋粗糙，用笔也很无序，但它可以让你在看到之后便忽略这些缺点，这幅画太有风骨了，梅花的生机，梅花的骨气盎然呈现。

云婆婆很细心地抚着，一幅画她掸了很久，抬起头她看到心梦也在盯着这幅画，她问道：“看出什么了吗？”

心梦道：“看出这是一幅好画。”

云婆婆笑了，脸上的皱纹更多，面容有些可怕，这不影响心梦在她的眼睛里看到温和慈祥。云婆婆道：“我现在要怀疑京城第一才女名不副实了。”

“一幅画的好坏如果仅凭画技，婆婆就不会把它挂这了。这幅画初看不经，细看就能看出‘不经一番彻骨寒，那得梅花扑鼻香。’的傲然风骨，深看更能看出‘傲骨梅无仰面花。’的警世意味。所以我说是好画。”心梦徐徐道来，她知道是云婆婆有心考她。

云娘好似回到了从前，有一个男子也是这样告诉她这是好画。她叹了口气，低声呢喃，好像在问心梦，又好像在问自己，“人的一生到底是什么呢？”

早晨的云雀清鸣几声，心梦道：“人生到处知何似，恰如飞鸿踏雪泥。”

云婆婆听到后，看了看窗外的云雀，重复了一遍“恰如飞鸿踏雪泥。”

是呀，人生如梦亦如电，飞鸿雪泥，云鸟划痕，风轻云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