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香如故
时间定格,黄色的灯光把整间屋子都罩上一层黄色的面纱,显得格外温暖。骆屿靠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旧照片,一张又一张翻过去,照片里的人,好像是她,似乎又不是,总之,她没放在心上,一张合照,一男一女,黑白相片。骆屿怔住了,她以为她会忘了。
但,从来没有,从来,
1983年,1月9日,我国战国早期诸侯宫廷乐器——曾侯乙墓大型编钟复制成功。
1983年,2月21日,印度选举发生暴乱600名穆斯林丧生。
1983年,5月9日,我国加入《南极条约》。
1983年,10月25日,美国入侵格林纳达。
1983年12月份的冬天,骆屿十九岁,那张黑白相片上的男生就是从那个时候他们相遇的。
一九八三年的冬天,和任何冬天一样,空气里除了刺骨的冷风,再无其他。骆屿在这个冬天,过了她的第十九个生日,像往常一样,依旧一个人。她是孤儿,父母在她年幼时去世了,留下的只有父亲的一把古琴。从此她寄人篱下,来到苏州,住在她远方亲戚的姨妈家。
十九岁了,她已经成年了,不想再连累本不富裕的姨妈一家人,她留下一封信,就走了,带着父母留下的唯一的遗物——那张古琴。
骆屿继承了她父亲的艺术基因,天生有一副好嗓子,弹得一手好琴。这也是她开始在外谋生的资本。她找了一家餐厅,征得老板同意,在餐厅驻唱卖艺为生。每逢夜晚来临时,他都会弹琴歌唱,她修长的手指抚在古琴上便出现绝唱,她弹琴的时候是潇洒的、挺俊的。她的投入和专注是一种六月份栀子花的美丽。骆屿的嗓音是没有经过任何加工和训练的,纯天然,干净,透明。她唱邓丽君的《但愿人长久》,“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古难全。她,也逃不过。
梁程走在街上,很远就听见了琴声,他是觅声音前往的餐厅。梁程是当地的大学生,浓眉大眼,棱角分明,很干净。他坐在那里,只听,愣愣地听,怎么会有这么动人的声音呢,骆屿唱完就下台了,梁程想进一步询问她的名字。可骆屿是骆屿啊,她的清高是不管她身处何地都不会抹去的,是与生俱来的,骨子里的。
梁程不死心。
梁程每天晚上都会准时到达餐厅,他有时要一杯茶,有时要一杯酒。他坐在那里只听骆屿唱歌。骆屿有双不大不小的稍微内双的眼睛,不能发光不能通透不能看穿人的秘密。但每当梁程直视她的眼睛,骆屿的瞳孔里似乎总有不同的颜色,令他着迷。
第二十一次,终于问到了骆屿的名字,“我叫骆屿。”她轻启双唇,第一次对话,“我是梁程。”
之后的每一天,梁程是她最忠实的听众。他坐在台下,她在台上弹琴歌唱。
梁程是懂骆屿的,他下课骑着单车载着骆屿去绕着苏州河转啊转,他骑得飞快,骆屿在后面抱紧他,他们当时很快乐。梁程送给骆屿一个茉莉花的香包,“我知道你最喜欢茉莉花,这个送给你。”是,骆屿最爱茉莉。
再之后,按照故事的发展,应该是圆满的了吧,娇妻佳婿配良缘了吧。
一九八五年,又一年的春天,骆屿与梁程拍了第一张合照,就是那张黑白照片,骆屿没有想到这是第一次,竟然也是最后一次,照片中那张笑脸就死死地定格在一九八五年了。
回忆到这里,骆屿毫不知觉她脸上已经多了两行泪,一九八三年到现在二零零五年,二十一年过去了,骆屿四十岁了,梁程永远二十二岁。
后来呢?梁程去哪里了呢?
梁程死了。
他想在大雨来临之前赶紧把她送回家,他想把手上的骆屿最喜欢的桂花糕赶紧送给她。夏季夜晚闷热的天气,阵雨说来就来,他想再快一点,再快一点。一辆汽车横冲直撞向他撞过来,“嘭”的一声,梁程飞出去好远,自行车倒落在地,桂花糕散落一地,前面几米倒着的是梁程,他的血被大雨冲得到处都是。
“骆屿!”
“怎么了?”
“梁程…他…被车撞了…”
嗡的一声,脑子空白,骆屿冲出去,一层又一层的人围观着,看见梁程的身体,骆屿好像傻掉了一般,她跪着看着他,抱住他的头,放声痛哭,大雨连梁程的血和骆屿的眼泪一起冲掉。
处理好丧事,骆屿把她在餐厅挣得所有工资都寄给了梁程父母,她离开了苏州,离开了苏州河。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连同记忆都不要了。
骆屿是岛屿,梁程只是经过是吗?
她从此未嫁。她口袋里保留着梁程给她的香包,几朵已经枯萎风干了的茉莉花,他什么都没留下,骆屿也不奢求什么。
骆屿擦干了眼泪,对黑白相片中的梁程说:“我都四十岁了,你怎么还这么年轻。梁程,春天到了,我们去郊游吧,这次我骑单车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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