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迷迷糊糊地向住处走去，一边在心里咒骂着男人的可耻，一边回忆着梦中的情境，觉得畅快，觉得满足。路上，他遇见了那个女人，被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搂着腰，一路浪笑着走。那男人的手不时滑向女人紧绷的屁股上面，迅速地掐一下，又回到腰处。他看得有些眼热，这个刚刚还在自己身下躺着的女人，此刻要和别的男人去干那事了。
客栈男人说的那个工地，他是知道的，也看见了那里贴的招工启事。但是他什么都没有想，他觉得这事儿和自己是不挨边儿的。现在，躺在床上，他有些改变了这个想法，或许可以去试一试，总要先解决饿肚子问题，才能考虑别的事情，才能琢磨写小说、投稿、发表等一系列问题。这样想着，倒觉得轻松了些，不再为自己的大学生身份而尴尬，全都释放了，一时觉得坦然，蒙头睡了过去。
初冬的早晨，天气格外的凉，他找出上学时唐柔给他织的毛衣，一边穿，心里一阵发酸，落了泪，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沦落到这一步，这苦楚是不能对别人说的，又能够对谁说呢？他终于咬了一下牙，停止了一切想法，向那个工地走去。他怕多想一些都会改变了主意。
工地上机器轰鸣，高大的塔吊一忽转到这边，一忽又转到那边。他看得头晕，担心会突然掉下来砸在自己身上。几十名工人，推砖的推砖，运水泥的运水泥，都是一路小跑，忙碌得紧。他也跟着紧张起来。运输车轰隆隆从身边开过，像碾压在自己的身体上。他小心翼翼地找到工地负责人说明来意。
那人仔细端详了一下，看他身体单薄，撇撇嘴，有些不屑，样子像是说，根本不是这块料儿，这有些激怒了莫名，本来他是打算试一试的，成与不成并不在意。那人的表情激起了他的决心，一时肌肉里注入了力量，顺势夺过绕过他身边的一个人手里的推车，车上装满了方砖，他头也不回向前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卸哪？”那人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白面书生还有一股子力气，一边指挥着卸到塔吊跟前去，一边做出了决定。
把方砖从工地门口运到塔吊下面，一次三元钱，塔吊旁边有记件的，记录一天运多少趟。一天运上三四十趟的话，差不多有一百多元。莫名穿上了工作服，觉得怪怪的，有些不自在。穿上这衣服了，便和其他人一样，都是这个工地上的普通工人，完全没有两样。
三趟，四趟……他觉得这活计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辛苦，倒觉得蛮有趣。简单的工作放松了心情，还能锻炼身体。在之前的印象里，工地上的民工是他同情和怜悯的对象之一。他认为他们是最底层最辛苦的，盖起了高楼大厦，却要回乡下住最破旧的房屋。他最替他们不平，现在倒觉得这工作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运过十几趟之后，他的双腿双臂开始发酸发胀，眼睛偶尔会冒金星。他紧紧握着车把，怕万一失手，车翻了，方砖扣在地上，惹人笑话。但又不能走得太慢，因为别人都在小跑着。他终于体会到了不轻松，脑袋里什么都不敢想，眼睛紧紧盯着前方，手掌已磨出了水泡，水泡又磨破了，握着车把火辣辣地疼。他没有叫一声，他不再想自己是一个中文专业的本科毕业生，而仿佛一个刚刚离乡背井，出来谋生路的乡下青年。他是没有资格叫苦叫痛的，尽管他的嘴唇已经憋得乌青，双腿已经不由自主地打颤，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但他还是在坚持着。他终于感觉到这种劳动完全是对人的奴役，没有半点儿快乐可言。
终于熬到吃午饭了，手掌心已经烂了，找了块破布缠起来，浑身酸痛，盲目地跟着人流向食堂走去。混杂在这样的队伍里，感觉很怪，这情景是他从未想象过的，但此时，他竟真真地随着工友们走在去食堂的路上。工友们说说笑笑，仿佛很轻松，憨厚的笑脸上透着朴实。
饭是白米饭、馒头，菜是白菜炖豆腐，油放得少，豆腐和白菜显得很寡，只有汤里面漂着一些油花。工友们打好饭菜，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围在一起，边吃边闲聊，偶有几个说了个荤段子，惹得大家一阵大笑。也有手头宽足些，上了些年纪的，去商店买瓶酒，就着荤段子下酒。酒是不让人的，只是自己独喝。渐渐地有了些酒意，脸也红胀起来，说话声音也高了，排说着自己见过的世面，竟说得有板有眼，仿佛真经历过。感觉不过瘾还要添油加醋。若是有人不肯信，便把那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指天指地发誓；若是再不肯信，便要以娘亲老子做注发誓了。莫名看了觉得有趣，便也端了饭菜凑到他们近前，他们仍自顾说笑，并不睬这个新来的陌生的年轻人。他们说得有趣，莫名是插不上嘴的，只得埋头嚼着饭菜，拿耳朵逮听他们说的话。
中午休息两个小时，下午重复着简单而乏累的工作。几次他觉得快要撑不住了，还是咬了咬牙，推到了地方。就这样坚持到晚上下工，算了钱，共运了四十三趟，合得一百二十六元。他接过一沓纸币，捏在手里，感觉很踏实，一瞬间，全然忘记了身体上的酸痛。
吃过晚饭，脚也未洗，躺在床上再也不想动一下。身体虽然很累，不过心里还是很满足的，辛辛苦苦赚来的钱，用着踏实。
第二天，他一边运着砖，一边算计着，如果每运一车多加一元钱的话，一天下来就能多得不少。他的工友们也都抱怨着钱少，吃午饭的时候，他听见两个工友在互相诉苦，一个说家里老人生病住院，等着他赚钱回去做手术；另一个说家里两个孩子在读大学，学费还没有着落。两个人说得长吁短叹，听得他心里一阵阵发酸。他合计着，如果能把工友们联合起来，要求工地负责人涨工钱，对这些撇家舍业辛辛苦苦靠体力赚钱养家的乡下汉，实在是一件好事呢！
趁休息的当儿，他把这想法对他的工友们说了。他的工友们听他叙说完都很兴奋。这些钱对于偌大一项工程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但对于急等着用钱的他们来说，就非常重要了。大家都表示赞同他的想法，并支持他当工人代表去和工地负责人谈判。他欣然愿往，带了两个稳重些的工友去工地办公室了。
在办公室里，他把要求增加工钱的想法说了，他料到工地负责人会变颜变色，来之前他已想好了如何应对。但是出乎他的意料，那人并没有不高兴，相反满脸堆笑，请他们坐下来慢慢谈，还倒了茶水，这让莫名很惊讶。向来，他认为这些家伙是最为富不仁的，今天确实出乎意料了。
工地负责人一边听着莫名讲话，一边锁着眉头，像是在很快地思考什么。莫名讲完了，他并没有直接回复，而是说了很多题外话，最后，答应研究一下，要他们回去等消息，三个人起身走了。
回到工地上，大家都聚拢过来，纷纷询问结果。待得知是答应研究一下的消息，便都很兴奋，都感激地看着莫名。要不是这个年轻人，他们是没有这个勇气的。也有几个老诚些的，对望着，苦笑着摇摇头：“这事儿一研究，就可能研究黄了。”莫名听见了，觉得老者有些多虑，他还是有些信心的。
工人照旧干着活，吃苦出力，对工地负责人的承诺满怀希望。那几个老诚些的，虽对这研究没有信心，但在内心里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如果真的涨了工钱，那真是天大的喜事呢！即使打了这么多年工，从未遇到过涨工钱的好事，但是他们仍愿意在心里种下这个希望，并暗暗地佩服着那个年轻人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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