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班落地,他们重新换上沉重的冬装,回到了北方的鹭海,迎接他们的,又将是纠缠如乱麻的生活。
孙洪扬打开手机,里面有个爷爷的未接来电,他这才想起来,后天就是腊月十三,作为男主角的他,要回桃花峪参演一出订婚大戏。
从漳厦带回来的快乐荡然无存,阮柒看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以为是医院有急事找他,催他赶紧回医院,孙洪扬也就坡而下,打车回了位于医院旁边的房子。
待在卧室的孙洪扬给爷爷回了个电话,爷爷告诉他喜帖已经发给了各路亲戚朋友,让他明天带着倪裳回来提前准备准备,后天准时参加喜宴。
孙洪扬通知了倪裳,让她安排她们那边的亲戚。又编了个“去省会参加重大疾病会诊”的理由,告诉了阮柒。
打完一整圈电话,孙洪扬疲惫的摊在床上。他盯着天花板,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爷爷明天就无疾而终该多好”的想法,他被自己脑子的本能反应吓了一跳,用伦理孝义做了一番深刻的自我批评,在心里又检讨了一遍自己的忘恩负义。
“反正是订婚,不是结婚。等安抚了爷爷以后再说吧,世事难料,说不定迎刃而解了。”现在的他,除了自我安慰,还有什么能消解他心中的憋闷呢?
常说“难得糊涂”,又有谁不是在骗骗自己和骗骗他人里度过坎坷一生呢?要不然,该如何捱过这漫长的度日如年?那些跟命运较真的人,命运曾优待过他们吗?
有人忧愁却有人欢喜,倪裳高高兴兴的把消息告诉了母亲高山和好朋友衣云,邀请衣云明天和她一起去桃花峪。衣云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答应了。她搂着轮胎的脖子,把它抱着怀里,手抚摸到它的皮毛下,动物温暖的皮肤贴着她冰冷的手,她出神的盯着满池栀子花,喃喃的对轮胎说:“轮胎啊,你知道吗?我喜欢的人,她要结婚了。”
轮胎乖乖的任凭衣云紧紧抱着,它把头搭在主人的胳膊上,悲悯的看了她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和穿着薄睡衣的主人一起蹲在寒风中沉默着欣赏没有花的栀子花。它想起来主人和倪裳一起种花的情景,它原以为懒散的主人不会有闲情侍弄这些花,却没想到一个连饭都懒得做的人能如此悉心的照料这一池花木,栀子花在她的照顾下茁壮成长,花朵年年满枝桠,花气阵阵扑鼻香。
都说人世间的悲欢并不相通,被蒙在鼓里的阮柒对其他人的悲喜毫无知觉,现在的他只有焦急。他翻遍了所有的行李,也没有找到老道士给阮多多的护身符。他明明记得让阮多多放在口袋里,可口袋里就是没有。平时温柔慢性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又急又躁的心里升起了一阵无名邪火,他训斥了阮多多两句,阮多多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站在墙边掉眼泪。阮柒翻遍了行李箱和背包的所有地方,就是没找到。无奈之下,他把阮多多穿在中间的薄外套脱下来,把衣服翻过来,这才发现衣兜早已破了个洞,他瞬间明白了,平安符从兜里掉出去,不知掉到了哪里。
他安抚着吓哭的阮多多,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发脾气感到自责的同时,又盘算着尽快再去庙里请一个。
待阮多多心情平复之后,阮柒哄着她,和她一起把从漳厦带回来的小芒果种在花盆里,拍了张照片给孙洪扬发去,孙洪扬秒回了个“爱你们”的表情。
第二天,阮柒一早就带着阮多多到庙里请了平安符,放在平安多福的荷包里,用一根五彩绳挂在阮多多的脖子上,告诉阮多多:“这是爸爸给的,千万不能弄丢。”阮多多乖乖的答应着。
在阮柒为女儿祈福的时候,孙洪扬也载着倪裳行驶在回桃花峪的路上。孙洪扬以嗓子不舒服为理由,一路上没和倪裳说话。倪裳却在盘算着回鹭海给孙洪扬做点清热下火的汤。
桃花峪311号,爷爷的家里张灯结彩,布置的喜气洋洋。孙洪扬和倪裳一下车,就被这一片红红火火的景象感染了。只见石头围墙上挂满了彩灯,木头门口两旁各摆了一排开满繁花的重瓣樱花,倪裳刚开始以为是假树,可被风吹落在地的花瓣证明这是真树。两排树中间铺了一张一直延伸到客厅门口的红地毯,地毯一尘不染,孙洪扬和倪裳从旁边绕到了大门口,门楼上挂着大红灯笼,门板上贴着大红喜字。进入门口,院子里非常整洁,墙边的石榴树上挂满了小个的红灯笼,就像开满了火红的石榴花。树干上、水井上、瓶瓶罐罐上,都贴上了喜字。
奶奶听见他们回来了,赶紧跑出来拉他们进屋,屋里也是一片崭新。墙面重新粉刷过,地板坏了的重新换过,桌椅板凳一尘不染,连电视机都被擦拭的干干净净,天花板的四角吊着四串拉花,四串汇集到天花板中间,垂下了一个立体的喜字花灯。同样的,客厅到处贴满了喜字。走过客厅,奶奶拉着他们来到孙洪扬和倪裳的婚房,这个婚房以前是孙洪扬的卧室。爷爷奶奶把单人床换成了崭新的双人床,床上铺着火红的喜被四件套,墙上贴着喜字和气球。
倪裳注意到床上有两套传统秀禾服,新娘的绣着凤舞九天,新郎的绣着飞龙在天。奶奶看见倪裳一直盯着衣服,她连忙拿起来,告诉她这是明天的礼服,让倪裳和孙洪扬去试试。
他们换了之后,重新走进婚房,爷爷从亲戚家回来了,和奶奶一起,看着这对举世无双的才子佳人,赞不绝口。
“真合适,真合适。”奶奶一直念叨着。
“奶奶,这龙凤是您自己绣的吗?”倪裳拉起襦群上的绣花,仔细欣赏着这精美的做工。
“你奶奶为了这件衣服,手上就一直没闲着。黑天白夜的戴着花镜绣。”爷爷连忙给自己的老婆子邀功。
“镇上的徐裁缝给做的,我绣的花。小裳喜欢吗?”奶奶一句话带过了自己的辛劳。
“喜欢,喜欢的不得了,奶奶,你辛苦了,我和孙洪扬会好好孝顺您的。”倪裳看着一身喜服的孙洪扬,等着他说话。
孙洪扬看着为自己婚礼日夜操劳的老人,心里的感动和酸楚累积到了极致,他实在不想寒了两位老人的心,拉起倪裳的手,双双跪在爷爷奶奶面前,发誓此生定要倾尽所有孝顺二老。
这一跪,终于圆了爷爷奶奶多年的夙愿,爷爷奶奶哭着拉起他们坐在身边,嘴里一直说着“好孩子,好孩子。”这一跪,也消了倪裳的过往疑虑,孙洪扬终于主动伸出了牵她的手,他对她终究还是有情。
倪裳和孙洪扬安慰着爷爷奶奶,陪他们说了好一会的话。爷爷奶奶讲起了孙洪扬小时候的精彩故事,有和同桌打架的,有去果园里偷栗子的,还有捣蜂巢被蜜蜂狂追的……。倪裳从来没想到小时候的孙洪扬这么调皮可爱,她戏谑的看着孙洪扬,哈哈大笑起来,孙洪扬也被倪裳的单纯快乐感染,嘴角漏出笑容,可是一想到阮柒,笑容凝固在半路,变成了苦笑。
倪裳发现孙洪扬的异常笑容,以为爷爷奶奶的话不经意间勾起了他对早逝的父母的思念,她抓着孙洪扬的手,附在耳边轻声诉说:“不要担心,以后,我会像妈妈一样爱你。”
孙洪扬本能的点点头。爷爷奶奶瞟了一眼这一对咬耳朵的新人,老两口默契的对了个笑意盈盈的颜色,嘱咐着早点休息,便离开了婚房。
婚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倪裳和孙洪扬都有点尴尬,倪裳借故出去换衣服洗漱,跑了出去。等她一通收拾回来的时候,孙洪扬已经裹着一床普通的被子面朝墙,睡在了床里面,给倪裳留出了外面的空间和那一床宽大的喜被。倪裳轻手轻脚的上了床,关上灯,吃了一颗降压药和一粒褪黑素,在逐渐平缓下来的心跳中睡去。
连脑袋都一并埋在被子里的孙洪扬却没有睡,他身边躺着一个女人,心里却在想着另外一个男人。他听着倪裳渐缓的呼吸声,知道她睡着了,他在被窝里点亮了手机屏幕,擦了擦屏幕上的水汽。打开了QQ里面的隐藏相册,看着自己和阮柒、阮多多的各种亲密照片,有阮柒趴在他肩膀上的,有两人一边一个亲阮多多的,还有他俩早晨刚睡醒的床照……等等。他看着看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感觉鼻子酸了。正当他想关掉手机睡觉的时候,阮柒的微信进来了:“晚安,多多妈妈。”
孙洪扬差点笑出声来,给阮柒回来了个:“想我了吗?多多妈妈。”
阮柒不甘示弱的表示并没有想,然后,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就着“想不想”和“爸爸妈妈”的问题聊了起来,又聊到阮多多的护身符和种芒果的事,聊来聊去,一个小时不知不觉的过去了,他们晚安说了好几遍,就是没“安”成。最后,阮柒终于以“阮多多快要放寒假了,明天还要早起去开家长会”为由,结束了两人的聊天,互相说了最后一次“晚安”。
对于有些人来说,“晚安”是谈话的终止,对另一些人来说,“晚安”却是畅聊的开始,后者往往比前者更相爱。
网友评论